這舉簡直無趣透頂,秦淵如數了沒幾十下就放棄了,他想起前段時間還能在念念的院中挨雨澆,如今卻隻能在這小小一方天地裏打發時辰,不免升起種鳳凰落毛的失落感。


    「唉」,秦淵如嘆了一聲,轉而站起,回身推開了木窗。廣平王府的木窗年久和失修占了兩樣,吱呀吱呀響了好幾聲,才算是推開了個手臂可入的不窄縫隙。


    秦淵如失著神,做了個放置東西的舉動。


    隻是他掌中空空,放的也是空無一物。


    秦淵如喃喃道:「念念……」


    秦淵如想了想,接著道:「念念,我方才做了個夢,夢中你答應陪我去造反啦,我很開心……但我也有點恐懼…」


    比起重劫,秦淵如始終藏在心底的這點「恐懼」,才應該算他半生抵死也要瞞住念念的東西——他恐世道、懼自己,他尤恐自己這一路的孤行,並非能像他所說的那般,隻要有他在,就永遠能護住念念無虞。


    細雨凝成粗絲,陣陣砸落石階,聲聲響起似嘆息似挽留,秦淵如護著燭火往幹燥的廊裏再稍稍,離得木窗再近些,他轉身靠著,凝視著飄飛的雨絲。


    他十分想對著這些突至的雨說點什麽,他薄唇幾啟幾闔,思慮兜兜轉轉,卻終究什麽都沒說。


    秦淵如嘆了口氣。


    在旁人麵前,無論他是沉默至極的廣平王,亦或虛偽假麵揭下後的反王秦肅,他從未顯露過忌憚的神情。哪怕做盡壞事、背負罵名,即使手刃數人,連死後魂骸都帶著汙血,他仍然可以麵不改色、泰然自若,甚至在夜半遊離徘徊之時,尚能對滿天下的孤魂野鬼大笑出聲。


    但在他的寇姑娘麵前,明明都曾信手拈來的一切,他似乎全都做不到。


    謀籌壞事是他一直的強項,他幾乎不用多加思考,就可以輕而易舉攪動平和的世間。這些曾如他心中的帷幄,他雖藏著,在念念麵前裝傻充愣,演一個將世事皆看做兒戲的閑散人。但倘若那時,他的寇姑娘願意離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就一定能看到他眉宇間的微蹙,讀出他眸光中的潛藏深久的不自然。


    也是這樣,他夜夜沉思良久,時時琢磨著自己下一日又該如何瞞住該死的神情心緒——後來就瞞住了,因為秦淵如發現,他的念念心裏,至始至終都隻有一個人。這一個人,牽動著她所有的喜怒哀樂,他笑,她也笑,他傷,她便偷偷躲在屋中垂淚不休。


    秦淵如也在這一時一刻,極突兀的明白了,他所懼怕良久的這一番心景,永遠不該成為阻礙寇姑娘前行的溝塹。


    寇姑娘與他結盟,共赴逆路,從來都不為那一句「稍微在意他一點,就永遠有他擋在身前」,而是那一句「事成之後,他可以為她獻上那位驕傲的小將軍」——這一番痛徹脊骨的領悟,讓秦淵如又不眠不休枯坐了數個寒夜。


    寒夜漫長又孤獨,秦淵如一個人,知道自己該把這點「恐懼」瞞住,像重劫一樣,死死瞞在他這隻孤魂的棺材底。他也做到了,他把想掩抑的一切統統瞞住了,寇姑娘聰慧至極,一雙清眸看透了世間百態,卻再也識不清他虛偽表象下渴望她的回首一顧的脆弱眸光。


    至此,不管是他刻意而為,還是命運使然,隻要有寇姑娘在,秦淵如都會搬出腦海中演練過千百遍的神態說辭,他清朗而笑,卻連唇齒都是摹刻好的弧度。


    他常說:寇姑娘今日又教了本王這般多!


    但其實,這每一步都是他提前謀籌好的。


    長路尚且漫漫,他竭力上下求索,很多次,他奢想多靠近半步,可他卻又怕這半步會惹寇姑娘的厭煩。


    他不是戚尚坤,他討不得心上人的歡心,甚至連心上人平和溫柔的眸光,都是他夢中輾轉才能偶得的獎賞。


    荊州廣平王府中有一片竹林,是秦廉衛死後,他拔了假山圍中的小竹而另栽的。這些小竹在假山石圍中時,長勢並不喜人,甚至可以說是頹勢昭然,眼瞅著就熬不過下一個寒冬。可秦淵如拔了它們,重新栽在王府中最僻靜的角落,這些小竹就忽地拔地而生,長成了這王府裏唯一的鮮活事物。


    江南的清早總是籠罩著一層霧氣,經年都是這樣,竹葉在霧罩之下鬱鬱蒼蒼,微風吹過就會沙沙作響。於是,秦淵如愉悅的時候便會去竹林邊上喝茶,誇竹子長勢好,風過有蠶食聲;他極煩躁的時候也會去竹林邊消泄,罵竹葉太密,撞來撞去,響得他頭疼。


    他不是戚尚坤,做不到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他甚至小心眼到,他的念念誇了這竹長得碧翠討喜,他都得拎著佩劍,與這竹決個高低。


    他不是戚尚坤,他永遠也得不到念念的歡心。


    而他愈孤悲,風吹竹聲就愈會清晰地鑽入他耳郭,那時暮色正暗淡,殘陽又如血,秦淵如看著最後一絲光亮也沉入地下,逐漸與竹林融為一體,四周寂靜非常,隻能聽到竹葉輕響。


    大概是在笑我吧,秦淵如心裏常這樣想:如果沒遇到念念,誰會不對這樣的人嗤之以鼻呢?


    這點心思,也隨著他心間扭轉,成了他此生最懼怕的東西;他太惡了,他仗著重生一事,仗著念念什麽都不知道,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江陵,逼得念念再拋下一切,陪他再胡鬧一遭。


    他又騙了他的寇姑娘。


    *


    天空驀然劃過一記重閃,廊下立著的秦淵如半張俊臉被映的血色全無,若是此時有人經過,必定能駭的寒毛倒豎。<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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