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裴矜沒去看畫框,而是直直看向他,「你喜歡設計嗎?」


    「你覺得呢。」沈行濯不答反問。


    「我覺得……肯定是很喜歡的。如果不喜歡的話,大概也不會把十年前的設計稿收藏起來。」


    裴矜原本想問的是,為什麽在很喜歡的情況下,還會毅然選擇封筆。


    在心裏略微糾結幾秒,到底沒把這個問題問出口。


    太過打探隱私的問題,她實在不確定會不會引起他的反感。


    可男人今晚似是心情不錯的樣子,給她的耐心足夠充足。


    原本以為話題已經結束,卻沒想到他會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喜歡得不夠純粹,不如不喜歡。」


    他靠在那裏,寬厚背部半抵在牆壁邊上。


    身上一抹黑同旁邊的紅木酒櫃對比分明,顏色相融,氣質斐然。


    像復古老電影中被無限定格的唯美畫麵。被定義為肖像藝術的場景,往往格外不真實。


    裴矜扯出柔和的笑,「杜老師前兩年教過我一個道理。」


    「說來聽聽。」沈行濯重新回到座位上,執起茶杯,品茶。


    「他當時告訴我,人跟設計之間的情感很複雜,想要純粹,得先想辦法融入其中,才能看清情感的本質。」


    「想說什麽。」他的目光深了些許,似乎不太喜歡她的拐彎抹角。


    裴矜猶豫了下,繼續說,「可人跟人之間不是這樣。大多數時候,人類之間的情感發展無以名狀。」


    「比如。」


    「比如……」我跟你。


    刻意停頓,沒打算點破。


    對話戛然而止。


    眉目含情,眼尾微微上挑。


    眼神代替了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


    沈行濯盯著她的麵容看了一會。目光短暫停留,收回。一時無言。


    指腹緩緩摩挲杯壁,沒搭腔,倏地低頭笑了下。


    笑聲很輕,唇邊挑起的弧度單薄,沒什麽嘲諷意味,卻無端墜得人喘不過氣。


    裴矜不由生出一種伴君如伴虎的惶恐感。


    不知不覺拐進死胡同裏。


    身前擺置一盤救不活的棋局,身後是無垠寒夜。


    兩條路被堵死,很難尋到出路。


    他大多時候麵色很淡,趨近於無。


    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偶爾反饋出別樣情緒,很難不叫人無措。


    「跟杜老認識幾年了。」沈行濯不疾不徐地問。


    「……快十年。」


    「那他有沒有教過你另一個道理。」


    裴矜沒說話,呼吸一再放緩。


    「人比設計往往要危險得多。」他心平氣和地糾正她。


    點到即止,誰都沒再開口。


    裴矜沒由來地看向他手裏的茶杯。青花瓷體,十八羅漢墩式杯,從衣衫褶皺到麵部表情都被繪製得栩栩如生。


    其中一位羅漢神色猙獰,像藏了鋒刃的鈍刀,岌岌可怖。


    她看得入神,想移開視線。


    可奇怪的是。


    越是危險的東西,越是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


    周末宿舍不查寢,沈知妤不太想回去,趁著下電梯的空隙詢問裴矜的意見。


    裴矜原本想說自己坐地鐵回學校就行,思忖幾秒,終究沒將這話說出口。


    中間隔著沈知妤,沈行濯站在電梯另一側,臂彎處搭了件菸灰色麂皮外套,左手拿手機,垂斂眼簾,低頭瀏覽郵箱內容。


    電梯內封閉,裴矜瞟了眼麵前正不斷減小的樓層數字,思緒飄忽不定。


    「叮」一聲,頭腦短暫閃過暈眩感。電梯門應聲打開。


    兩輛車停在餐廳樓下。


    年輕男人站在另一輛車旁邊,見到沈行濯,抬腿繞過車身,打開後座車門。


    臨行前,沈行濯側眸看她們,「我還有事,讓司機先送你們回去。」


    沈知妤問:「小叔,你晚上還回來嗎?」


    「大概率不回。」


    淺聊幾句,沈行濯坐進車裏,先一步離開。


    沈知妤挽著裴矜的胳膊往另一邊走,朝候在車旁的司機擺手,「於叔,麻煩你啦。」


    男人和善笑笑,「你們要回學校嗎?」


    「不回學校,我們去本延水灣。」


    「好的。」


    車上,沈知妤有些暈車,腦袋靠在裴矜肩上,打了個哈欠,懶散解釋,「本延那邊是我小叔最近幾年常住的地方,附近靠海,我比較喜歡那裏,所以想帶你去看看。」


    裴矜應了聲「好」,稍微坐直,想讓她靠得舒服些。


    兩個小時左右的車程,到達目的地已經將近十點。


    進門,在玄關處換好室內拖,沈知妤簡單跟阿姨打了聲招呼,拉著裴矜直奔三樓自己的房間。


    打開衣櫃,隨手扯下兩件沒摘吊牌的新睡裙,把其中一件遞給裴矜。


    有敲門聲。


    沈知妤換好衣服去開門,接過阿姨遞來的水果拚盤,甜聲道謝,把門重新合上。


    叉起一塊芒果放進嘴裏,「矜矜,我感覺你在我小叔麵前好像很拘謹。」


    裴矜坐在沙發上,疊衣服的動作一滯,沒否認,「有時候的確會拘謹。」


    「我能明白這種感覺。」沈知妤寬慰她,「我小時候挺怕他的,長大以後好很多了。」


    沈知妤把果盤端到茶幾上,又說:「可能也是因為長大了以後理解他了。其實我小叔活得很壓抑。」<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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