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帶進雲霧山那次,肩膀撞出的瘀傷至今尚存,就連前兩日靈泉寺之後,腰間和腳踝還隱隱留著幾道痕跡。


    右腿的輕微不適,大抵是銬了那條鐵鏈的緣故。可先生卻問也沒問,便知她身體的近況。


    夜色有些深了,起先的磅礴大雨逐漸轉小。


    濛濛細雨傾瀉。


    燕湛睨了眼霍汐棠愁眉蹙額的樣子,心底浮起淺薄的笑意。


    小姑娘這會怕是怎麽都想不明白,他如何那樣了解她。


    上輩子,他每每解開鐵鏈後,她的右腿腳踝都會有兩日有輕微的疼痛感,起先她並未提及,若非他敏銳察覺後逼迫出來,恐怕她還一直將他蒙在鼓裏。


    **


    夜色深沉,霍汐棠早早回了碧清院歇息後,月上中天時,燕湛隱入暗中,從霍府高牆躍出。


    距離霍府幾百米遠的一座宅院。


    顧顯等了許久,就見燕湛闊步行來,他站起身行禮,「見過陛下。」


    燕湛解下玄色披風遞給一側的明鬆,問道:「朕要你們找的東西可有眉目了?」


    顧顯道:「回陛下,寧世子來信說估摸是找著了,但……」他欲言又止,道:「寧世子信上所言還是不大確定,因陛下要找的東西,那實在過於普通了。」


    僅僅一株平平無奇的草。


    陛下畫下來的圖紙,他們看過後實在沒覺得哪裏特殊了。


    燕湛黑眸冷冽,吩咐道:「明鬆,即刻備馬連夜回京,朕要親自過目。」


    明鬆拱手應下,轉身出去。


    顧顯詫異,上前幾步追問:「這般匆忙?陛下不是說留在揚州還有正事?」


    那滕王餘黨還未完全剿滅幹淨,陛下昨日還說大抵是還要在揚州多留幾日,這好端端的怎又變卦了。


    燕湛眼神微移,朝霍府方向望去。


    要不了多久棠棠也會去長安,他若久留在此反而壞事。


    並且,長安他實在太久未回,恐怕還有不少事等他親自去處理。


    「顧顯。」燕湛嗓音沉冷。


    「臣在。」


    「你就不必同朕回京了,定國公如今正在趕來揚州的途中,過幾日你便隨你父親一道回京復命。」


    顧顯眼眸顫動,他正想同陛下說此事,沒料到陛下早已得知他父親要來揚州的消息。


    思及如今陛下的行蹤不能暴露,顧顯沉著領命,目送燕湛離去。


    陛下自在揚州失蹤一陣時日後,便多番做出讓他無法理解的事,譬如隱瞞身份借住在那霍府,譬如不知從何挖到滕王的秘事,又譬如讓他們找一株平平無奇的草。


    **


    夜色正濃,細雨縹緲,碧清院內蟲鳴陣陣。


    烏雲密布的夜空,彎月隱匿雲層,屋內漆黑得不見一絲光亮,榻上少女雙眼緊閉,纖長的眼睫輕微顫動,顯然又陷入了痛苦的夢境之中。


    夢中她一襲緋色嫁衣,端坐在鋪滿紅綢的寢殿內,正嫌著鳳冠重得壓她脖頸,耳邊喜悅的道賀聲卻戛然而止——


    殿內霎時間一窩蜂亂成一團,宮女踉踉蹌蹌跑進寢殿,跪地回稟:「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他……」


    霍汐棠心神一怔,微啟紅唇問:「殿下他怎麽了?」


    宮女冷汗直冒,一個字都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被突然闖入的禁軍粗暴地拖了下去。


    殿門推開,一道修長身影從門外投入。


    來人一身深色龍袍沐浴在蒼涼的月色下,溶溶月色落於眉峰,映出點點光輝,身姿挺拔亦如凜凜高山,俊美的麵容透著幾分邪氣,鳳眸流轉間光華瀲灩。


    男人身高腿長,幾步便至霍汐棠麵前駐足停下。


    她頭頂的鳳冠珍珠隨著顫抖的動作搖曳生姿,男人不緊不慢地靠近,落坐她身側,幹淨的手指輕輕挑起她的嫁衣。


    「怎麽抖成這樣了?」他輕聲詢問,好似在討論今日的天氣如何一般輕鬆自然。


    可霍汐棠頓覺寒意從頭頂湧入四肢百骸,她猛地往後靠,動作大到鳳冠微微歪斜:「陛下又怎會在此,殿下呢?」


    男人唇角含著笑意,抬手將她的鳳冠取下,溫聲道:「燕舜意圖謀反,已壓入天牢,棠棠若是還念著他,也不合規矩。」


    壓入天牢?怎麽會!今晚是她和太子殿下的大婚之夜,禮成後被送入新房本該進行飲合巹酒、結髮完成剩下的夫妻之禮時,殿下卻被自己的貼身內侍請了出去。


    離開前,殿下分明讓她等他回來,又怎會突然成了反賊?


    男人為她取下鳳冠的手指從她臉頰順過,颳起陣陣酥麻,霍汐棠水眸如波,含淚看他:「陛下,殿下定是被冤枉的!他怎會是反賊呢?」


    「殿下怎會是反賊?不行,我要去找太後娘娘!」霍汐棠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愕到手足無措。


    男人輕笑一聲站起來走到桌前,黑眸掃了一圈,執起合巹酒便朝她步步邁近,「棠棠是不滿朕對你動了心思,這便想趁著朕不在,嫁給太子?」


    霍汐棠臉色煞白。


    垂下的手指緊緊按住喜袍,眼眸紅潤如受驚的小兔:「陛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她泛著水光的眸忽地落在男人沾了斑駁血跡的衣袍上,他今日著的深色,洇紅的血色滲透進衣料,近了才能看得清晰。


    這是人身上的血……


    男人麵上神情漸漸變得冰冷,他坐著靠近,動作輕緩抹掉她的唇脂,一字一句道:「朕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恐怕棠棠還不清楚自己的處境。」<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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