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他說,「願意陪我回來這一趟。」


    像是貪戀這個擁抱的溫度,劉年用腦門在他懷裏蹭了蹭,半天才道,「好了,我們去看你爸媽。」


    去墓地的路上,沿途都很安靜,偶爾有幾個小孩兒你追我趕地路過。村裏的年輕人大多出去打工了,留下來的都是些上了歲數的老人和孩子。


    村口處有一棵巨大的古槐,經過時,嶽中秋忽然停下了腳步。


    劉年不明覺厲,「怎麽不走了?」


    嶽中秋示意他稍等,隨後朝那邊走去。


    劉年這才察覺樹下還坐著一個老頭,因為佝僂著身子,竟然被他忽略了。


    還剩幾步時,嶽中秋放慢了步伐,似乎有些不確定,彎下腰叫了聲,「村長?」


    老人應聲抬頭,渾濁的雙眼和他對望,半天才終於把眼前的人和記憶裏那個年少孤苦的孩子對上號。


    「你是…」老人口齒不是很清楚,劉年費了好大勁才聽懂,「嶽家的娃娃?」


    嶽中秋心下一酸,「是我,村長,我回來看看。」


    當年他的父母雙雙車禍,是村長號召各家幫忙多照顧著點,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他的恩人。隻是想不到多年未見,本來硬朗的漢子也到了風燭殘年的地步。


    村長認出他應該是很高興,拉著嶽中秋的手不停道,「回來好,回來好…你爹娘身體還好啊?」


    劉年感覺身邊的人猛地僵住了。


    半晌,嶽中秋才開口,「我父母…他們早都不在了,村長。」


    老人沒說話,盯著他,似乎是有些迷惑。


    嶽中秋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後又重複一遍,「我父母早就不在了,村長你忘了,我這次回來就是來看他們。」


    這次村長聽懂了,眼裏的迷惑逐漸變為失望,拉著嶽中秋的手也鬆開了。


    劉年實在不忍心繼續看下去,轉身走開了。


    「不在了啊,」他聽見身後老人在嘟囔著念叨,「都不在了,不記得了…」


    「怎麽樣,」等嶽中秋追上來劉年問,「他還行嗎?」


    嶽中秋搖搖頭,「剛才他又問了我是誰,好像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時好時壞的。」


    「年紀大了就是這樣,」劉年心裏也不好受,但還是承擔起安慰者的角色,「我姥姥也經常記不清東西。」


    嶽中秋依然有些落寞,但他還是嗯了一聲,牽起劉年的手,「我們走吧。」


    墓地在村子的西邊,雜亂地豎著幾座墓碑,其間野草叢生,像是久無人打理。


    嶽中秋來到一座合葬的墓前,將手裏的水果放下,徑直跪了下去,「爸,媽,我來看你們了。」


    劉年站在他身後,也跟著半跪下來。


    「兒子不孝,這麽長時間才回來,」嶽中秋聲音低低的,飽含沉重的無奈,「因為我…不敢回來,我不想瞞你們,這些年我做了很多錯事,還進了監獄,我真的不知道怎麽麵對…你們怪我吧,我沒辦法…」


    說到最後,他已是不住的顫抖,突然他挺直了身子,朝著墓碑磕了幾個頭。


    劉年一聲不吭,一隻手不斷摩挲著嶽中秋的後背。


    「叔叔阿姨,」待嶽中秋情緒恢復一點,他才說道,「我叫劉年,是嶽中秋的愛人,我向你們保證,那些錯事並非他的本意,你們的兒子,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嶽中秋埋著頭,緊緊攥著劉年的手,像是要將他融化在掌心。


    「嶽中秋,他這些年吃了很多苦,」劉年繼續說,「這些我都知道,我了解他的過去,我也了解他這個人,所以我願意和他在一起。我還可以向你們保證——」劉年說到這看向身邊的人,「我會用我的餘生來愛他,讓他再也不遭受那些痛苦,我發誓。」


    他說完這段話,等待他的是良久的沉默,墓地裏很靜,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嶽中秋仰起頭,風從他的鼻尖淌過,仿佛在他的耳邊喃喃。


    「我爸媽答應了。」他說。


    劉年沒反應過來,「什麽?」


    「我爸媽答應你的話了,」嶽中秋轉過頭笑了笑,「你不用擔心會被他們追著打了。」


    劉年先是愣了一會兒,方才明白過來,他啞然失笑,隨後摟住身旁的嶽中秋,親了一口他的鬢角。


    「那就謝謝叔叔阿姨,把這麽好的兒子託付給我。」


    料理完村裏的事,嶽中秋和劉年恰好趕上最後一班回市區的班車。


    車子有些顛簸,劉年將頭架在嶽中秋的肩膀上,閑聊似的說起,「明天就回家了,晚上想吃點什麽嗎?」


    「都可以,」嶽中秋說,「我來做吧,你歇一歇,這兩天太累了。」


    劉年點點頭,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我怎麽感覺你那麽開心呢?」


    嶽中秋笑了笑,眼角溢出一片溫柔,「因為明天就回家了啊。」


    此時正值黃昏,前方的天空被西沉的太陽鑲上一層金邊,車子仿佛追趕著駛入那一片夕陽。


    此心安處是吾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細水流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黃河口在逃刀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黃河口在逃刀魚並收藏細水流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