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的這句話,說得太響亮,整個大殿中的人,但凡清醒的都聽見了,頓時便有人臉上呈現出一片死灰來。


    她們許多人都是極了解自己的枕邊人的。人活一世,功名利祿,是世上大多數男人們的夢想,尤其是這朝堂上的男人們,更是無不夢想著飛黃騰達、平步青雲。平日無事的時候,他們或許還會撥冗考慮一下自家妻兒的事情,但一旦到了生死交關之時,尤其是這種關乎到全家性命、仕途騰達的關鍵時刻,究竟會有幾個人會為了自己的妻兒考慮的?


    並不是所有武將的家眷都能夠有堅強的心的,便當即有些人暈了過去,更有些人雖還清醒,卻忍不住痛哭失聲,甚至向太後搖尾乞憐,乞求饒命。


    就在這亂糟糟的一團中,突然隻聽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響了起來:“太後身為國母之母,本更應該成為天下婦人的表率才是,卻沒想到竟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亂國禍民的事情來!老身雖然不才,卻也不堪受此奇恥大辱!我鍾家自來忠心報國,從未做過違背大義的事情,老身不敢令祖宗蒙羞,凡我鍾家女子,皆不可為虎作倀,淪為謀逆同黨!”說完,又大呼一聲,“太後,你倒行逆施,作惡多端必自斃!”


    隨即“嘭”的一聲巨響,便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夫人用敏捷的身姿一腳踢開了身邊的宮女,隨即一頭撞上了殿中的立柱,當即便見紅的白的泵了一地,血花、腦髓四濺,已然是撞柱而亡。


    人們頓時被這麽慘烈的一幕給鎮住了,一時間大殿之中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凝視著那淒慘的屍身。然而明明是那樣一副慘狀,看在人眼中卻又偏偏有一種隱隱的威嚴不可侵犯,不管是什麽人,此刻也都隻能靜靜地肅立在旁。


    驀地,又有兩個女人爆發出尖銳的哭嚎,大呼一聲:“母親——”便也使出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掙脫了旁邊人的束縛,衝到那屍身旁,伏地大哭起來。


    太後臉都青了,剛要說話嗬斥,便又見那兩個女子抬起頭來,毫不掩飾眼中的恨意,大聲怒斥道:“亂臣賊子,必不得好死!”


    說罷,竟是“砰砰”兩聲,一頭撞死在柱上,追隨她們的母親而去了!


    裴馨兒隻覺得自己從心到身都在顫抖,想起那老夫人口中那句“凡我鍾家女子,皆不可為虎作倀,淪為謀逆同黨”,便覺得淚水模糊了眼眶。


    此刻,便是太後都不得不為鍾家女子的忠誠所震撼,一時間沒了動靜,更遑論其他人。


    裴馨兒低頭擦了擦眼淚,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被鍾家女眷吸引過去的時候,悄無聲息來到了太後身後,摸出袖中藏著的簪子,緊緊捏在手中。這是她進宮時帶著的,方才換上宮女的衣服時順手收在了衣袖裏。


    隻見太後不愧是久經風浪、心狠手辣之輩,竟是在眾多人中第一個清醒過來,勃然大怒,喝道:“還傻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把這幾個不知好歹的拖下去?!剩下的人全都給我帶走,讓她們家裏的男人們看看……”


    氣得竟是連“哀家”這個自稱都顧不上了。


    話正說到一半,人們剛剛從驚怔之中清醒過來,還沒完全回過神,便見一個宮女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左手勾住了太後的脖子,右手裏拿著一根金光閃閃的簪子,簪尾尖銳地反射著鏡光,穩穩地抵在太後的頸邊,同時大喊一聲:“誰都別動!”


    正是裴馨兒!


    她現在無比感謝昭夫人。平日裏她是不喜歡戴這種沉甸甸的金光閃閃的首飾的,隻是今日入宮赴宴,需要厚重些的首飾來撐場麵,昭夫人才堅持讓她戴上了這根金簪。否則若是平日那種輕飄飄的簪子,手一掰就彎的,能起多大作用?!


    這變故當真是一茬接著一茬,人們剛剛才有點回過神,便又立即陷入了驚愣之中。太後身邊的人更是驚怒交加,沒想到還有如此大膽之人,膽敢摸到太後的身邊,而他們一時疏忽,竟然就被此人得了手,挾持了太後!


    周圍的人便立刻上前幾步,想要為太後解圍。裴馨兒卻絕不肯就此罷休、束手就縛的,立刻拉著太後踉蹌站起身來,同時厲喝一聲:“都別動!否則我們一起死!”


    說著,右手稍微用力,就見那簪尾劃破了太後的頸項,那原本保養得嬌白細嫩的肌膚立刻就出現了一絲裂痕,鮮血緩緩滲出來,流在纖細柔嫩的肌膚上,尤其觸目驚心。


    太後自己也感覺到了一絲刺痛,驚叫了一聲,其他人見狀,頓時不敢動彈了。


    這個女人是來真的!她真的有可能殺了太後!而她自己也有了必死的決心,否則也不會說出“一起死”這樣的話來!


    太後的人頓時投鼠忌器起來。


    裴馨兒見機,急忙拉著太後往後退了幾步。太後本就坐在最上首,後座上麵幾步便是宮牆了,她便也學皇後的人那樣,用宮牆擋住了自己的後背,太後擋在自己身前,算是有了個暫時的庇護。


    其實現在最好的形勢是去跟皇後匯合,皇後身邊有暗衛,他們的本事可比自己大多了,太後在他們的手中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但她現在卻不敢靠過去,主要是因為兩方的距離太遠,而她不過隻有這麽點兒能耐,還是趁其不備才製住了太後。萬一在移動的過程中出了什麽紕漏,失去了對太後的掌控,到時功虧一簣不說,連自己的小命都要搭上,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她雖然已經存了死誌,但卻不想白白送死,如果可能的話,能活誰願意死?


    皇後不愧是一國之母,見狀眼中精光一閃,便示意身邊的暗衛前去裴馨兒身邊支援。但暗衛們卻有些遲疑,畢竟皇後這邊已經是很吃緊了,再分散人手的話,萬一皇後因此而有了什麽意外可怎麽辦?


    裴馨兒腦中各種念頭一閃而過,隨即一片清明,感覺竟比平日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她瞥了一眼皇後那邊的動靜,頓時明白了皇後的打算,於是大聲說道:“皇後娘娘不必擔心,民婦自當拚死阻止這逆賊!還請皇後娘娘保重鳳體,以大局為重!”


    皇後一愣,看了過來。兩人交換了個眼色。畢竟不是頭一遭打交道了,她很快便明白了裴馨兒的意思,略一猶豫,便沉靜下來,隻用沉沉的眼色盯著大殿裏的人們,不時瞟向黑壓壓的殿外,聽著外麵隱隱約約傳來喊殺的聲音。


    皇帝那邊一定已經動上手了!


    太後心中又急又怒。她為了今天策劃多時,將最後的一絲力量都用了出來,抱的是不成功則成仁的念頭。卻沒想到還沒展開呢,竟然就出現這麽一個又一個的意外,如今連自己都被人挾持了,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她氣得渾身都在顫抖,裴馨兒自然發現了,心中不免就升起一股輕蔑之意,冷冷說道:“太後還請鎮定一些。民婦的力氣不夠,萬一你這麽抖動下去,民婦一個失手把簪子插進了你的脖子,那可就真的萬事皆休了!”


    太後雖然心狠手辣,殺別人的時候眼都不眨一下,可自己卻是極怕死的,聞言果然勉強自己鎮定下來,再不敢抖動了。


    “你是誰?竟然敢挾持哀家,膽子不小!就不怕哀家的人得了手,將你全家滿門抄斬麽?!”她恨恨地問道,心中果然也正想著該如何將這個該死的女人和她的家人一起淩遲處死,以雪今日之恥。


    裴馨兒淡然一笑,道:“民婦不過是個無足輕重之人,太後自然不認得我了。隻是今日之事本非我所願,不過是跟太後你現學現賣的罷了。太後有空想著如何將我全家抄斬,倒不如先想想今日事敗之後你會有什麽下場的好!”


    現在的情況雖不明朗,但太後的後手已經被拖住了是不爭的事實。沒有了百官家眷的掣肘,皇帝和大臣們想必也能夠心無旁騖地平亂。退一萬步說,萬一皇帝真的失敗了,裴馨兒自然也不會就此放過太後,哪怕是自己要死,也要拉上太後給自己陪葬才是。


    太後眼中閃過深沉的恨意,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憑你這點兒本事就能夠製住哀家?你也太小看哀家了!”


    裴馨兒心中一凜。


    她從未自大到以為這樣就能完全控製住太後,這位可也是個狠角色呢!隻不過如今還沒到魚死網破的時候,她和太後兩人都暫時不肯以命相搏罷了。如果真到了生死一瞬間,太後是絕對不會束手待斃的!


    她們都在等,等皇帝那邊的情形明了起來。


    太後的人雖然不敢強行上前解救,卻並不妨礙他們圍上前去。短短幾句話的功夫,裴馨兒和太後身前便已經被她的親信所包圍住了,一時間,就連角落裏的皇後都成了陪襯,所有人屏息靜氣看著高高的玉階之上對峙的兩方,鍾繯宮的大殿之上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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