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怎麽任性,怎麽耍賴,元笑都不會生氣。他隻會一直笑著縱容她,不管她說什麽,他都會去做。


    然後……然後下一刻,師父可能就進來了。他看著凶,卻也不會管她貪睡。隻要每日練上一個時辰功,再與元笑二人跟著他識文斷字,做完紙麵上的功課,剩下的時候,她怎麽玩他都不會管她。


    讀書練功之外,他沒讓她做過任何事。她出生就被丟棄,連生身父母都不知是誰,本該是甚是悲慘的命運,卻讓人養得十指不沾陽春水,像是哪家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


    和她不一樣的是,元笑卻總是閑不下來,每日都要幫師父做事。他願意做,師父倒也不會攔著。所以後頭,房子的打掃,三人的飲食,全是元笑做的。


    他每天都會問她想吃什麽東西,不管她想吃什麽,他都會滿足她。她曾於巷間聽得了什麽奇怪的菜名,都不知道是什麽,還非要他做來嚐嚐。他就跑去城裏的酒樓低聲下氣,天天給人做活,發誓絕不會開店,低著頭磨了好些日子,硬是把菜譜給磨了出來,做給她吃。


    她吃了,又不喜歡,以後都不想吃了。他也一點都不惱,就笑著說,那給你熬碗酸梅湯。


    他給她熬過無數次酸梅湯,在每一個她懶著賴著不愛亂動的日子送到她的嘴邊。


    她白日不起,晚上也不愛睡,大半夜忽然口幹,非要喝酸梅湯,就把他搖起來。他也會睡眼惺忪地爬起來,蹲在灶前生火熬湯,連一句推辭都不會有,隻會注意她是不是好好穿了衣服,怕她夜裏著了涼。


    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甚至客觀上無法意識到什麽叫做「給別人帶來了麻煩」,因為她不會給別人帶來麻煩。


    她曾置身於寬廣到觸不到邊際的縱容之中,以為世上一切悲傷都與自己毫不相關。


    元無憂看著元笑。


    她從未……至少是那件事之後,她從未這樣長久地審視過元笑。這讓元笑感到緊張。


    在長久的,沉默的審視之中,她安靜地開口:


    「當年,究竟是怎麽回事。」


    元笑剎那間就意識到了她說的是哪個「當年」,頓時渾身一僵。


    元無憂從床上坐起身來,忍著頭痛,認認真真地看著他。


    「當年,是怎麽回事。」她安靜地問道,「你告訴我。」


    她看著元笑,視線沒有過片刻偏移。


    她說:「你說的話,我都相信。」


    她開口,態度無比認真,仿佛做出了一個承諾。她說:


    「無論你說什麽,我都會相信。」


    元笑愣愣地看著她。


    這是一份鄭重的信賴。


    他從未想過,在此時此刻,在那樣的事情發生過後,她竟還願意,還能夠再給他一次這樣的信賴。


    這對他而言,也許是世上最珍貴的最寶貴的東西。


    元笑僵硬著身子,慢慢地垂下眼睛,不敢再看元無憂。


    是這樣,是這樣珍貴的東西,他卻不能接受,反而……


    要傷害她。


    他低著頭,閉口不言。


    「說話。」元無憂卻不肯放過他,「說出當年發生的事。無論你說什麽,我都會信。」


    元笑緊緊地閉著嘴,一言不發。


    「告訴我。」元無憂就下了床,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逼迫他看著她的臉,「告訴我,當年的事。」


    她從未如此認真。


    這是她的命令。


    元笑抖了一下。


    兩害相較取其輕。


    他必須保護她。


    所以……他就隻能……隻能……


    元笑張開嘴,抖了兩下,才發出了聲音來:「當……當日,屬下得知元滄瀾懸賞,便……便攔護國將軍馬隊,告發……其所在。」


    「然後呢?」


    「……將軍聞訊前往,遭元滄瀾拒捕。兩相抗衡……元滄瀾力竭昏迷。」


    「……」元無憂看著他,麵色沉沉,看不出喜怒,「這就是當年的事?」


    「……是。」


    元無憂捏著他的下巴,指尖發白,將他白皙的皮膚都捏出了紅痕來。


    她逼迫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再說一遍。」


    元笑看著她,身體還有一絲髮抖,眼神卻慢慢地堅定了起來。


    絕不能招致她的懷疑。


    絕不能讓她看出絲毫端倪。


    絕不能讓她得知當年的分毫。


    「是。」


    元笑這樣答道,聲音變得沉穩而堅定。


    元無憂沉默了好一會兒。


    元無憂慢慢鬆開手,露出了在元笑的臉頰上留下的深深的紅痕。


    「我知道了。」她說,「出去吧。」


    元笑便低頭行禮,端著他的酸梅湯,退了出去。


    一直到出門之後的很久很久,他才忽然意識到,手裏的酸梅湯滾燙,早不知在何時濺在了他的手上,燙出了點點紅痕。


    他竟一點都沒有意識到。


    他失神地看著自己的手。


    師父啊……師父。


    如果從最高的山崖墜落。


    能否終結此刻心中的痛苦。


    第77章


    元無憂做了一個決定。


    她決定不再折磨自己了。


    李衎的命令也許重要, 但不告知她緣由的命令不值得她如此。她可以容忍他的監視,因為她的能力真的太過特殊。但沒有什麽監視是隻有元笑能做。<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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