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陪在她身邊, 任由她發泄, 後麵也就好了。


    他就總安安靜靜地陪著她, 哄著她,縱著她。她也會把火氣發在他身上的, 但他並不覺得有什麽。等她氣發夠了,就都好了。


    可是現在, 他真的惹到了無憂。無憂生氣,再也不是小脾氣了。


    而他就連出現在她麵前, 都是會讓她惱火的。


    他再不可能哄她不氣了,隻會讓她生氣, 沒有任何解決的方案。


    他低著頭, 想了想,就隻能想到讓自己難受些,才能讓無憂消消火。


    他就總之先找了個角落, 跪下了, 等著無憂回來發落。


    旁邊的獄卒詫異地望著他, 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這樣。


    要說那小姑奶奶,確實是脾氣秉性差得不行,難惹得很。


    流傳已久的,就連聖上身邊曾最受寵的大太監,多麽囂張跋扈翻雲覆雨的,都讓她命人打了一夜的嘴巴子。那打得,聽說可真是親媽都認不出臉了,慘得不行。就這樣,後頭也沒人給他伸冤,直接讓他捲鋪蓋走人了。


    但其實,認識了這麽多年,刑部的獄卒們沒見過這個。


    他們見過的,當然也難惹。比如這小姑娘,一張嘴比數九暴風還冷,言語比寒冬冰淩還利,曾硬生生把四五十歲的大老爺們罵到哭出來,真是誰也不敢碰她的黴頭。


    還動不動能把人一年俸祿罰幹淨,氣得人罵娘還偏偏不敢在她麵前吱半聲——聽說聖上都不敢。這倒還挺讓人平衡。


    但她其實不打人。沒打過人。


    她是有足夠的本事仗勢欺人的,畢竟是跟聖上都日日隨性的人,但她從來沒把人拖下去打板子或者怎麽的。


    她發過的最嚴重的兩回脾氣,一回是她小時候,她師父剛進牢那會兒。那時候,有好幾個月,這小姑奶奶都是住在牢裏照顧元滄瀾的,寸步不離,哪兒也不去,除了發呆就是哭,然後就是照顧人,像是魂兒就活在這兒了似的,出不去。


    後來,似乎是聖上金口玉言親自下的旨,讓她出去,不得一直待在那兒了。那會兒她真是發了好大的脾氣,手裏利刃憑空出,不見血色不罷休似的,小小年紀,盡管其實沒殺人,眼睛卻紅得活像是殺紅了眼,一副我不活你也別想活了的模樣,把牢裏見了多少重刑犯的大老爺們們給嚇得不輕。


    那場脾氣,和後麵的又一場脾氣比起來,也比不出哪個更大。


    那是她第一次好幾日沒來牢裏的時候,此前千叮嚀萬囑咐要人好生照顧元滄瀾的。但那時,當然不會有人聽她的。都是來當獄卒的,又不是誰家的下人,別說照顧,翻個身都沒人做。沒多久,元滄瀾差點連褥瘡都起了。


    那會兒,也真的是好大的一場脾氣。一柄利劍,差點剁了當值獄卒的手。一雙眸子,仿佛羅剎降世,令人不敢看上一眼。


    那個當值獄卒年紀輕輕,硬生生讓她給嚇尿了褲子。


    「既然手腳用不著,那就不必留著了。」那淬著冰碴的聲音,如今而立之年的他仍舊記憶猶新,「下一次,再讓我看見,我要你的手……」尖銳的利刃順著他的肌膚緩緩滑下,「要你的腳。」


    「要你隻餘軀幹,做個人彘,可好?」


    那日,那個獄卒篤定,她會言出必行。


    但你要說她直接仗勢,用下令打罰人,那可確實沒有過。


    獄卒心裏的敬畏,縱使有「聖上都不敢惹她別說是你」的原因在,更多還是因為她這個人本身。


    所以,看到元笑找個角落就跪下了,獄卒心裏的第一反應竟是詫異。


    這小姑奶奶,不像是開口罰人挨打受疼的主兒啊。


    她是麵對麵罵——更嚴重的時候是嚇——你個心服口服的。


    她服人靠的可不是下令打罰,而是她真比你強,比你瘋,比你有本事。


    可轉念一想,這小姑奶奶本就是個挺有身份的主兒,讓人跪一跪也大約也是尋常事。可能隻是他們從沒見過,才覺得奇怪。


    刑部地牢深入底下,地麵頗為濕冷,整座牢都是反季得陰寒。獄卒看了眼那地麵,暗暗咋舌,心道這也跪得下去。


    元笑跪了一會兒,果不其然,沒壓住身上的寒顫。


    他就擔心了起來。這地方這麽冷,無憂會不會冷,師父有沒有幹燥的被褥?


    至少該帶件衣服的,給無憂穿上。別著了涼。


    元笑膝蓋觸著陰濕的地麵,壓住身體的冷戰,這樣想著。


    元滄瀾是有幹燥的被褥的。


    地牢的陰冷,十年前在這兒住過幾個月的元無憂早就領教到了。那會兒,她就讓人在牢房四角都放了火盆,日夜不熄。


    被子也是定時拿出去洗曬晾幹的。


    元無憂進了牢房,伸手先檢查了元滄瀾的被褥,幹燥暖和。又檢查了下他的身體,沒有生瘡,也沒有久不擦身的氣味。


    麵色也尚可。仍是昏迷已久的死白,但沒有瘦得過分,應該是好好餵了飯的。


    托她凶神惡煞的福,他被人照顧得很好。


    元無憂鬆下一口氣來,坐到元滄瀾的床邊,看著師父。


    師父老了。


    十年來,他沒有動過一下手指,卻已然生出了細小的皺紋。


    他的時光,已經被偷走十年了。


    而十年的光陰,也仍舊沒有讓她麻木。每每看到師父,她總是會感到難過。<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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