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醒來時已經是午夜了。房間內燈火昏黃,一片寂靜。她感覺自己像是又死了一回似的。諸事在腦海裏麵一一浮現,不自覺中一行眼淚流了下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喚道:“夏至,夏至!”


    夏至一直守在床邊上,因為後來主母慢慢平靜下來了,她實在太累,便靠在床上睡了過去。聽到了叫喊,一下子驚了起來。


    “夫人,你醒了!”夏至驚喜叫道。


    章杏衝她笑了笑,她連點頭都覺得吃力了。


    夏至喜極而泣,說:“夫人且等著,我去叫大爺二爺過來。”


    “別!”章杏阻止道,“先扶我起來。”


    夏至複返回來,扶著章杏坐起來。章杏看了看房間裏。又問道:“熙哥兒呢?”


    “回夫人,熙哥兒在大奶奶那邊。尤媽媽方才去看過了,聽說已經睡著了。”夏至回道。


    章杏點了點頭,聞了聞自己身上,一股難聞的汗水和藥混合的味道。“打水吧,我要洗漱。”她說道。


    夏至應了一聲,想及魏閔文閔武還在院子裏沒走,說道:“夫人,大爺和二爺就在門外頭。”


    “我知道,先讓我換身衣衫。”章杏說道。她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現在很狼狽。在她察覺自己被下了藥之後,神誌時清時昏,身邊發生的事情,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但不管知道與否,自己經過了這麽一番折騰,絕對是狼狽的。


    夏至出去打水。在院子坐著沒走的魏家兄弟兩個都看了過來。夏至來不及跟他們說話,打了熱水匆匆又回了後罩房裏麵


    魏閔武問道:“這是醒了?”


    魏閔文點了點頭,叫了尤媽媽過來:“讓廚房趕緊熬點米粥來。”


    尤媽媽已經去房間裏看過了,知道章杏已經醒過來了,得了令趕緊去了廚房。


    兄弟倆都站了起來。


    章杏洗漱完了,換了一身衣衫,覺得好受了許多。尤媽媽端了粥來,笑著說:“這是大爺吩咐廚房才熬的。”


    章杏沒有推遲,將一碗粥喝精光了,這才覺得渾身有了些許力氣。看看房間裏,也已經收拾差不多了。她說道:“讓大爺二爺進來吧。”


    魏閔文魏閔武進來了,看見章杏雖顯疲態,但較之先前好了許多,都鬆了一口氣。


    章杏待魏閔文魏閔武坐下後,又遞了個眼色給夏至尤媽媽。夏至尤媽媽會意,悄無聲息帶了門出去。


    “讓大哥二哥見笑了。”章杏苦笑說道。


    魏閔文皺著眉頭說道:“都一家人,說這話幹什麽?這事情誰都不想遇到,要怪隻能怪咱們太無能了罷。”


    章杏搖了搖頭,說:“大哥二哥已經提醒我了,是我太大意了。”


    章杏接了帖子之後,魏閔文就開始打聽沈懷林和姚明珠的事情。那沈懷林到好說,他是沈謙長子,一舉一動都好打聽。姚明珠身處深宅大院裏,區區幾天時間,他們能打聽到的消息很少。魏閔文魏閔武都建議章杏回了這帖子。畢竟這時節太混亂了,再說這麽久沒有見麵,誰知道對方是什麽心思?


    章杏沒有聽。當時隻想著京口鎮上姚明珠,既是石頭的救命恩人,與她交情也算是不錯。石頭下落不明,興許她那邊會有些消息。就算沒有消息,她也應該見她一麵。


    誰曾想到時隔這麽些年,所有一切都世事人非了。


    一時的大意,她險些將性命都丟了。


    “先別說這個了,咱們以後該怎麽走?”魏閔武問道。


    章杏低下頭,問道:“劉府那邊是怎麽說的?”


    魏閔文見章杏神色並無異常,不像是對顧惜朝有心的樣子,心中暗自鬆了口氣。


    “沈懷林親自上門要人了,不過被顧惜朝攔了回來。”魏閔武沒有魏閔文那麽細致,大大咧咧說道。


    到劉府那邊打聽消息的蕭得勝已經回來了,沈懷林到了劉府之後,是顧惜朝親自招待,兩人機關來往說了話。顧惜朝還放開了門庭讓隻管搜。最後自然是沒有搜到人了。顧惜朝又將沈懷林請到了正廳裏麵,兩人關了門說話。至於說了什麽。蕭得勝不敢靠太近,並沒有聽到。


    沈懷林離開劉府時,臉色十分不好。


    蕭得勝將打聽的消息告訴了魏閔文魏閔武。魏家兄弟隻得暗自戒備起來,讓孫新將盂縣所有人手都集中起來,家夥都備好,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他們也知道,他們的這些人手對上沈懷林的人,根本就不夠看。


    可就算不夠看,他們也不能讓人被弄走。


    心驚膽顫過了半夜,沈懷林的人還沒有來。他們就知道他大約是不會來了。魏閔文魏閔武算了算去,這事情裏麵肯定是顧惜朝起了作用。


    “杏兒,這件事情幸虧有顧世子。”魏閔武感慨說道。


    魏閔文生怕章杏多想了,瞪了魏閔武一眼,“什麽叫做多虧了他?咱們說徹底一些,也是為著他們家在做事!沈懷瑾不就是他姐夫嗎?這麽多糧食送出來,總得起點作用吧?”


    魏閔武想了想,點了點頭。


    章杏心裏卻是在苦笑,沈顧兩家的聯姻根本就是利益的驅使。沈家看中了顧氏在江淮的根基,顧氏則看中了沈家的兵強馬壯。兩兩獲益時一切都好說,但到了利益衝突時,可就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了。


    盂縣前段時候的煎熬不就是最鮮明的例子?要沈家真將顧氏當成親家,會等到顧氏消耗得差不多了才出手?


    顧氏也不是個傻子,會看不出沈家這麽做的真正用途?


    章杏問魏閔武:“二哥與孟富貴接了上頭嗎?”


    魏閔文帶船回來了,他們決定將露在外麵的糧食送些出去。魏閔武這些天正在忙這件事情。


    魏閔武點頭,“已經接上頭了,那老東西差點喜翻了。”


    “二哥先別忙著將糧食送過去,找個機會將我今天遇到的事情告訴孟富貴,就說我嚇到了,不省人事,章記得大掌櫃的拿不到印章,不肯放糧食。”章杏沉聲說道。


    魏閔武明白過來了。沈懷林為難他們的事情,根本就不用他們來操心對付,直接將球踢給那沈懷瑾就是了。


    沈懷瑾要是搞不定他兄長,這糧食他們也就不用送給他了,直接送給沈懷林得了。免得那沈懷林再使出什麽下三濫手段來。


    “好!”魏閔武猛一拍桌,“就這麽辦,咱們的糧食反正是留不住了,誰有能耐,咱們就給誰。沈家這兩條狼的爭鬥咱們就不摻和了。”


    魏閔文想了想,說:“杏兒,咱們這麽樣做,沈懷瑾那邊會不會對你……”畢竟他們的糧食一直都是送給沈懷瑾的,這要突然猶豫不決起來,他擔心沈懷瑾會對章杏不利。


    章杏搖了搖頭,“沈家已經有人出手,咱們不怕再多一個。”


    魏閔文擔心沈懷瑾對她不利,這個時候再擔心已經是多餘了,沈懷林以為拿下她就可以得到章記的糧食。沈懷瑾肯定不會讓到手的肥肉落到他人碗裏。


    這時節的糧食有多金貴,西北那地方苦寒,沈家糧草的積蓄不會太多。江淮這邊他們也才站穩腳跟,手還沒有伸出去——就算伸出去,也沒有多少糧食了。她的章記不往多裏說,江淮糧倉的半壁江山總是有的。剩下的零零散散,他沈家沒個三五年想要並吞下,根本就不可能。


    沈家拿下江淮之後,下一步要麽是往南,拿下安陽,要麽是東,殺到京城。無論往哪裏,糧食都是他不得不頭疼的事情。


    沈懷林能想到糧食的重要性,不惜用這樣的辦法。沈懷瑾不會想不到。章杏相信他絕對不會放棄章記的糧食。孟富貴一直都在江淮,他也一定知道。沒有了她,章記的糧食絕對不會輕易姓沈。


    魏閔武說道:“杏兒說的對,沈懷林都已經出手,咱們還怕多一個沈懷瑾嗎?把咱們逼急了,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誰也討不了好去!”


    魏閔文也點了點頭,“好,咱們隻能這麽辦了。”


    最要緊的事情商定了,魏閔文見章杏滿臉疲憊,站起身來,說道:“閔武明天就去找那姓孟德,我去劉府再打聽打聽,杏兒你就好生歇息吧。”


    章杏將魏閔文魏閔文送走了,也覺得累了。喚了尤媽媽進來鋪好了床。她看見了簍子裏匕首,拿了起來。


    尤媽媽道:“夏至這死丫頭,竟是將這東西都落這裏了。”


    夏至又驚又嚇忙了一整天,章杏已經讓她去歇著了。這匕首是她從劉府那邊帶過來的。


    “媽媽也去歇著吧,今晚上不用守夜了。”章杏摸著匕首的刀柄說道。


    “那哪行?夫人不用擔心,老奴還熬得住。”尤媽媽著急說道。


    章杏沒有堅持。兩人安置睡下了,章杏聽得尤媽媽呼吸聲平緩下來,手又摸到放在枕頭下的刀柄上。夜寂靜無聲,她摩挲了良久,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章杏才洗漱完,就聽見李熙的聲音。她連忙出了門來。傅湘蓮抱著李熙正走到院子中央來。李熙原本進院子就看著母親的房門,見了章杏,立馬咧嘴笑了,老遠就張開了雙手。


    “娘親。”


    章杏接過兒子。李熙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稚聲稚氣說道:“娘親好了?”


    章杏見兒子一下能說出四個字來,心裏滿是歡喜,抱著親了親,說道:“是的,娘親好了。”


    李熙十分歡喜,將頭依在章杏懷裏。


    傅湘蓮笑著說道:“熙哥兒真乖,昨晚上不哭不鬧,今兒一大早就醒了,非要過來看娘親。”


    章杏請傅湘蓮坐下來,又讓尤媽媽拿了點心來,招呼魏君寶吃。魏君寶接過了,遞給李熙,“給。”


    李熙咧嘴一笑,接過來遞到章杏嘴邊,“娘親吃。”


    章杏看著兒子清澈透底的眼神,心中一片柔軟,分了一半,“娘親跟熙哥兒一起吃。”


    熙哥兒更高興了。


    尤媽媽伸手道:“熙哥兒乖,跟嬤嬤到院子裏玩可好?”


    熙哥兒搖了一下頭,將身子縮在章杏懷裏。章杏笑著說:“就我抱著吧。”


    傅湘蓮感慨說道:“熙哥兒真懂事。”


    章杏笑了笑,說道:“昨天晚上幸苦你了。”


    傅湘蓮搖了搖頭,“我什麽也沒有做,熙哥兒比他哥哥還要乖。”


    魏君寶抬頭看母親。章杏連忙說道:“君寶也很乖,姑姑很喜歡君寶。”


    傅湘蓮醒過神來,將魏君寶拉到懷裏,笑著說:“是啊,昨天晚上君寶還幫娘親哄弟弟睡覺呢。”


    魏君寶心滿意足埋頭吃點心了。


    章杏和傅湘蓮不由得都笑起來。傅湘蓮說:“看樣子你大好了。”昨天晚上她接了李熙之後,問穀雨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穀雨因為魏閔文沒有讓說,所以並沒有事情告訴傅湘蓮。傅湘蓮一直等到魏閔文回來,才知道一點事情的枝末。


    其實魏閔文怕她擔心,並沒有說很清楚。隻說章杏去府衙做客,遭了人算計。嫁到魏家這麽多年了,傅湘蓮已經知道了有些事情不能都知道。該她知道的,魏閔文自然會說。魏閔文不說的事情,總是有原因的。


    章杏點了點頭,“我沒事了,一場虛驚罷了。”


    兩人正說著話,雲錦瀾也來了。她比傅湘蓮略微知道多些。兩人陪著章杏說了會話。雲錦瀾見章杏臉色不太好,並沒有留多久,就挽著傅湘蓮離開了。


    章杏陪著李熙解了一會九連環,夏至端了藥,章杏喝完了藥,見兒子正十分擔心看著她,不由得親了親,說道:“娘親沒事了,娘親已經好了。”


    李熙抱著章杏的脖子,很認真說道:“熙哥兒乖,不吵。”


    原來是擔心自己被人抱走。章杏點了點兒子的小鼻子,笑著說道:“是,我們熙哥兒乖,娘親不會讓人抱著熙哥兒。”


    李熙咧嘴笑了。章杏帶著他又玩了一會後,睡意上來,幹脆歪在塌上。尤媽媽見章杏睡著了,要抱走李熙。李熙將小身子縮到母親懷中,看著尤媽媽說道:“熙哥兒乖,不吵。”


    尤媽媽不由得笑了,“真是個小人精。”她拿了薄被搭在章杏身上,坐在旁邊坐起針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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