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勒住了馬車,笑著打探:“敢問兩位大伯,前麵可是張家堡?”


    那兩農夫有個回道:“是又怎麽樣?你有什麽事?”


    “我們是來找人的。”石頭笑著說,“這人名叫張書函,聽說就是張家堡的人。”


    章杏在馬車裏聽得分明,兩個農夫低聲說話,有個道:“是找族長家老二的人,你進去問一問要不要放進去?”他們商量完了,有個就跑開了,另一個依舊杵著把鋤頭站在路當中。石頭與他渾扯,一會兒問他是不是也是這張家堡裏人,一會兒又誇這塢堡壯觀龐大,張家先人如何了得等等之類話。


    那農夫先前還有戒備,對石頭的問話愛理不理,被迷魂湯灌久了,終是鬆懈,漸與石頭有說有答。章杏下了馬車,與那農夫點了點頭。石頭見那農夫上下打量章杏,連忙說道:“張四伯,這是我妹子。”


    章杏和石頭兩人都是在鄉野裏打滾長大的,石頭一身糙皮,又能說會道,丟哪裏都濺不出一點水花來。章杏雖是身形高挑,模樣出挑,卻衣著裝束樸素,與時下婦人並無二樣。


    那農夫很快就不再看她了。


    章杏走到河邊,這河是環了半邊張家堡,人工引進的痕跡明顯,想來也是發源於淮水,卻不知是否最終也匯進了淮水裏。時值隆冬,河麵變淺,河床露了大半出來。但也足夠塢堡裏的人飲用了。


    約莫一盞茶功夫後,塢堡裏出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先前進去的那農夫,另一個則是達仁堂掌櫃的張書函。張書函不認識石頭,看了一眼,就丟開了,徑直向著章杏說道:“章掌櫃今日怎麽有閑來了我這裏?”


    那兩農夫見他們說開了話,就扛了鋤頭往塢堡裏去。石頭忙不失措喊了一聲:“張四伯慢走。”惹的那農夫終是回頭與了他一個笑臉。


    章杏手指石頭,笑著說道:“張掌櫃,這是我的同鄉,跟姚先生也是相熟的,他是特意過來找姚先生的。我聽姚姐姐說過,姚先生跟著掌櫃的來了這裏。我這同鄉不知道地方,所以我就帶他過來了。”


    張書函打量石頭。石頭笑嗬嗬拱了拱手,說:“張掌櫃,小子姓李,還請原諒不請自來。我師姐是不是也在您老這裏?”


    張書函愣了愣,“姚先生不是和她閨女早回了吧?你們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章杏心裏不禁冷笑,若是姚青山父女早有回來,她一說完話,這姓張就該叫明。待到這會方說,不是有鬼又是什麽?不過她雖是看破,麵子上卻是不露,應承著驚道:“是嗎?什麽時候回的?我們今早還去了他家,屋門還鎖著,分明是沒人啊。”


    張書函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他們回了有兩天了,她閨女不是前天送了東西來嗎?因是天晚了,姚先生不放心她一個人走,於是就陪著一道回的。怎麽?人居然還沒有到家嗎?”


    石頭和章杏麵麵相覷,皆是滿臉沉重。


    張書函也開始露出擔憂的神色來,說:“你們去別的地方問過沒有?他們是不是另去了別處?也真是的,先生沒回,這麽大的事情,那小芋頭居然不送個信來?哎呀,也真是不湊巧,要是我父親的病略好些,我就跟你們一道去找人了。哎,章掌櫃,我這裏實在是走不開啊,我那鋪子的小芋頭,你去跟他說一聲,就說是我的話,讓他跟你們一道去找人。”


    章杏石頭兩人原就心裏沒有想著這一來就能見人,隻不過是想過來打探個虛實罷了。張書函都這麽說了,他們也知還不到撕破臉的地步,隻好告辭離開了。


    半路上,石頭突然開腔說:“我義父他們肯定就在這張家堡裏麵。”


    章杏沒有說話,她不知道以前的張家堡是什麽樣的,但是她今日所見的張家堡絕對有問題,不過是個尋常村落,就算是有個塢堡,百來年過去了,人們也都該熟悉了。她在村野呆了那麽多年,江南村落,多是整村通一二個姓的,一姓為主,其餘零散姓不過其中一兩成。但即便是這樣,也沒見哪個村像張家堡這樣生人勿近。


    這張家堡雖然偏僻,但是京口鎮上也沒誰說起它露出忌諱的神色。


    是不是因為沈懷林突然來了的緣故?


    章杏也相信姚青山父女還在張家堡中,沈懷林的目的應該是姚青山,他要是還是為了前事想要殺人滅口,就不會後來姚明珠送東西一事了,除掉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還不簡單?隨便一個角落就能成事。他拿住姚青山是另有其他事情。姚青山早就落入他們手中了,姚明珠後去,怕是他從姚青山那裏無所得,這才拿下人家閨女去脅迫。


    如是她沒有料錯,沈懷林想要從姚青山手中得到好處與沈懷瑾淮陽王府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張天逸的那些東西。


    張天逸的東西在石頭手上。


    “石頭。”章杏低聲叫道。


    石頭將馬勒慢一些了,回身看一眼章杏。


    “張天逸的事情,你義父知不知道?”章杏低聲問道。


    石頭默了默,然後答:“除了你,我沒有跟其他人說過這事。”他很聰明,一下子想到了章杏問他這話的原因來,“杏兒,你是說沈懷林以為東西在我義父手中?所以,他才抓住我義父和師姐的?”


    章杏想了想,“整個青蒙山也就隻有你們幾個還活著,你義父到底是三當家,若說張天逸的底細到現在還有誰最清楚,我想所有的人最先想到的一定是你義父了。”


    石頭聽了,先是臉上哀傷,而後布滿了憤慨,恨恨問道:“杏兒,你說,要是我們將那東西交出去了,是不是全都活不成了?”


    章杏歎了一口氣,“東西既然已經到手了,多一張嘴,自是多一份危險,他們是不會許這錯發生的。”


    “那咱們豈不是沒有路可走了?”石頭喃喃說道。


    過了一會,章杏才回答:“怎麽沒有路可走了?隻有活著,就一定有路可走,他們今日不讓咱們見姚姐姐他們,咱們就明日再去,明日不許,後天再去,總有一日,他們會將人放出來的。”


    東西在石頭這裏,沈懷林在姚青山那裏注定了一無所獲。這裏不是西北,這裏是盂縣,沈懷林既然敢下套子劫持淮陽王府的大小姐,他跟他親弟沈懷瑾的關係一定不太美妙,在盂縣這裏,沈懷林不會將事情鬧得太大。張天逸的東西,他想要,沈懷瑾和淮陽王府也都想要。雖然這樣做,等於將她和石頭置於極度危險之中。可不這麽做,他們還能怎麽做?


    “好,咱們明日再去!”石頭斬釘截鐵說,“杏兒,明日我一個人去,我到底是青蒙山三當家的義子,他們總歸不敢立時要了我的性命去。”


    章杏默然。沈懷林拿了姚明珠去脅迫姚青山,那石頭許是也能當一回籌碼的,無論石頭在西北軍中才立過大功的小旗身份,還是青蒙山三當家義子的身份,許是都會令得沈懷林不敢輕易對他動手。


    而她,才是一點憑仗也沒有。


    他們回到了京口,雖是對姚青山父女在哪裏,心裏有了數,還是裝模作樣叫了達仁堂的夥計小芋頭幫忙一起找人。這一日自是沒有結果。次日一早,石頭就去了張家堡。章杏看著他一個人騎著馬走遠,心中忐忑,一刻都安靜不下來,終是忍不住還是跟著去了。


    她到了張家堡的時候,日頭上了中天,因是靠著兩條腿走來,她累得幾乎要虛脫了。而石頭是騎了馬走在前頭的。所以她一路上,連同到時都沒有看見石頭的人影。


    那張家堡依舊壯觀沉默,時有鄉農出入。章杏來過一次,自是知道眼前所見非是真正表象,她不敢大大咧咧進去,害怕自己也陷進去,她沒有石頭那樣的身手,便是僥幸進去,也沒有那個本事出來。隻敢找個偏僻處等著石頭出來。


    等了一陣,塢堡裏出來了兩個人。章杏眼尖,看清楚其中一個就是姚明珠,她愣了愣。石頭難得沒有進去?否則姚明珠怎麽出來了?


    姚明珠已經朝著她走了過來,還揮著手叫道:“杏兒。”


    章杏隻得出來,她覺得眼前的姚明珠跟她以前所見有些不一樣,可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她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覺得不僅僅是姚明珠換了一身極好看的衣裳,或是她臉上鋪蓋的新粉。那是一種從骨子裏泛出來的變化。


    “姚姐姐,你怎麽了?”章杏呆呆問道,“孝軒進去找你了,你知道嗎?”


    姚明珠眼圈立時紅了,像是極力在忍住眼淚下落,喉嚨滾動了一下,轉頭對跟在身邊的丫頭裝束的女子說道:“我跟她說幾句話就回去。”


    那女子點了點頭,卻是沒回去,隻往遠處站了幾步。


    章杏素來會看,她看出跟著姚明珠出來的這丫頭雖是著了丫頭裝束,卻眼神不像,冰冷冷的,舉手投足也不似少女的溫婉柔和,反是透著股說不出的陰寒殺氣。於是她知道這姑娘大約是些身手。她和姚明珠決計跑不過這人。


    所以,逃跑什麽的,就不要想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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