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那團黑影已經站了起來,大步走過來。油燈昏黃,章杏在燈影後麵,一時看不清那人臉麵,隻看著就要過來了,小山一樣高壯的身形,帶著早春淩厲的寒氣,在這樣夜裏令人膽寒。她一下子將摸到手中的鋤頭抓起來,喝道:“你是誰?”


    “杏兒,是我。”那人見章杏舉了鋤頭在手,連忙收住了腳步,叫道。


    章杏聽得聲音熟悉,舉了油燈仔細看過去,昏黃燈火裏映照出一張黑黝黝臉來,上揚的丹鳳眼笑成一條細縫,一口白牙明晃晃的白牙耀眼。章杏遲疑叫道:“石頭?”


    石頭嘿嘿笑著,手指了魏家院牆說:“你家的院牆還真不好翻,連個著手的地方都沒有。”


    章杏放下鋤頭,說:“我家院牆砌起來可不是讓人翻著玩的。大半夜的,你怎地不從門口進來?鬧得我還以為進了賊呢。”


    石頭仍是咧嘴笑著,一邊到處亂看。魏家的其他幾口人已經睡下了,房裏的燈都是滅的。他一邊低聲說道:“杏兒,你家廚房還有沒有吃的?我肚子餓了。”


    章杏將石頭領進屋,一邊問道:“你是從哪裏來的?晚食都沒有用嗎?”


    兩人說著話便進了屋,石頭徑直在飯桌前坐下來,章杏拿出才收好的剩飯菜,見兩盤菜都隻剩下湯料,對石頭說道:“你先坐一會,我給你燒碗菜。”


    石頭連忙站起來,奪過章杏手中的碗,笑著說:“哪用得著那麽麻煩?這些就夠了,我這半夜裏來原打算見你一麵就走了。”


    章杏見他一副匆忙樣子,隻得由他,盛了一大碗米飯。石頭倒進湯碗裏,又將另一碗湯到在一起,就這樣混了囫圇吞棗吃起來。章杏坐在旁邊,不禁說道:“你慢些用。”便是要趕時間,也不差這小會。


    石頭幾下就拔幹淨了碗,摸了摸肚子,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感慨說:“杏兒,還是你做的菜好吃啊。”


    章杏遞了一碗水給他,在他對麵坐下來。石頭喝完了水,抹了抹嘴,放下碗,看著章杏,臉色的笑收了起來,說:“杏兒,我是從李莊村過來的,我將我爹娘祖母挪到我家後院的柳樹下了。過些天,我要跟著沈懷瑾去西北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你要是回李莊村,便幫我去看看他們。”


    章杏點了點頭,平靜道了一聲好。元平三十五的大水,使得石頭的爹娘祖母一並留在了淮陽城外亂葬崗裏。人都講究落葉歸根,那亂葬崗到底不是他們的家,石頭將他們挪到李莊村,也是讓自己父母落地為安。


    “沈懷瑾……”石頭又說,“想必你應該知道了。”


    “為什麽?”章杏看著石頭,低聲問道,“淮陽王府比遼遠沈家,對於我們來說,豈不更好一些?”


    石頭咧嘴無聲一笑,“你也是這麽認為的?我初先也這麽想,隻不過後來改變了主意。杏兒,你說人為什麽活著?”


    章杏從沒有聽石頭問過這個問題,看著他。為什麽活著?這個問題對於死過一回的她來說,一樣說不出來,但是活著總比死了好,活著許多事情總歸還有些盼頭。


    “咱們也沒有招誰惹誰,怎地總有人想要咱們去死?沈家,顧家,張天逸,還有那些官府,咱們不過就一條賤命,他們卻人人看不得我們好活。我要是投靠了淮陽王府,他們收不收還另說,便是收下了,那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我看淮陽王府也不是什麽輕省地兒,他們能跟西北沈家結親,能是什麽善茬?桃兒救了他們那個大小姐的性命,結果你是看見了的。為他們賣命,你覺得咱們能落到好?”石頭嗤一聲冷笑,“所以說,都不是什麽好鳥!”


    “再說,咱們心裏窩著大西山那事情,日後見了沈家人少不得要避著走,可眼下淮陽王府跟沈家結了親,咱們躲得了一日,難不成還要躲一輩子去?讓我過這般憋屈的日子,那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我就想著,反正死活就那樣了,還不如拚它一把,去投靠沈懷瑾去。”石頭對章杏笑著說,“那小子不是還惦記著張天逸的東西嗎?我要投靠他,他心裏還不樂壞了?”


    “可是,咱們畢竟有把柄落在他手上。要是他認出咱們……”章杏低聲說。


    “把柄?什麽把柄?”石頭冷笑說,“應該是他們有把柄落在咱們手上。他們現在應該還沒有認出咱們來,要不然咱們哪會像眼下這般說話?他們既是還沒有認出來,咱們就不能慌,越是躲,隻怕越是遭他們懷疑。還不如投靠他們算了,他們就算現在心裏有些懷疑,隻怕也想不到咱們會大大方方跳到他們眼皮底下去。咱們在他們眼皮底下,一來不用東躲西藏,二來他們要是有什麽動靜,咱們也能先一步知道。這樣總比兩眼一抹黑,等著被人取命好!”


    章杏聽得目瞪口呆,石頭的這番話讓她想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句話來。細細想來,也確實是這個理,這些年她無時不刻都想著離沈家的一切遠遠的,可是命運就是這麽奇怪,轉來轉去,他們還是轉到沈家的麵前來,而且還是以這樣顯目的方式出現。他們再畏畏縮縮躲躲藏藏,隻怕沒問題都會遭來懷疑。


    “可是你要跟著沈懷瑾去西北……”章杏苦澀說道,“西北那邊可不好過。”西北苦寒,邊界的蠻夷時常跨過邊界侵擾。她早聽說過,西北蠻夷凶悍無比,擅馬術騎射,取了人命之後割下頭顱掛在腰間,並以此為榮。江淮民間說起西北蠻夷,皆是嚇得直哆嗦,各種血腥傳聞無一不有。


    她覺得聽來這些傳聞不一定可信。所謂的西北蠻夷大約就是她曾今聽說過的草原部落,不過在苦寒之地的草原部落確實都比較凶悍,她就知道曾今有個草原部落橫掃了地球上大半的人類生活的版圖。


    石頭笑起來,“不就是打蠻夷嗎?這個我還真不怕。”他就是打架長大的。


    章杏搖了搖頭,“這蠻夷與我們漢人是不一樣的,他們是馬背上的民族,從小孩到老人都擅馬術會騎射,而且十分凶悍。”


    石頭笑著說:“你是聽誰說的這些?這你也相信?他們再厲害,那也隻有兩隻手兩條腿,難不成還三頭六臂了不成?就算是三頭六臂,隻要還是個人,就沒什麽好懼怕的。遇了我,我照樣讓他們滿地找牙。所以,你也別擔心這個,也別聽那些婆娘們胡謅了。”


    章杏是見過石頭打架的,也知道他打架厲害,但是上戰場可跟平時打架不一樣,而且沈懷瑾收了他們,可不是要當人才用的——一夥子區區山匪,竟敢攔截他未來夫人的船隻,不管多本事,剛開始絕對是要給些苦頭吃吃。


    沈家敢謀天下,她可不相信沈懷瑾會生出一幅好心腸來。


    “你們小心些,總是對的。”章杏交代說。


    “這個我知道,我沒將沈家那夥子人當成大善人。”石頭滿不在乎說。


    章杏瞪了石頭一眼,她知道石頭主意打定,是很難再改,但心裏仍是擔心,又問他們大約何時去西北。石頭搖頭說:“我也不知道,許就這幾天吧,我向沈懷瑾求回李莊村時,他許了我六天時間,我也是緊趕慢趕才忙完這些,明日一早我就要去淮陽了,否則就來不及了。”


    “沈懷瑾他真沒有懷疑你?”章杏皺著眉頭問。


    石頭想了想,搖了搖頭,“我眼下還看不出來,他雖是許了我六日,我也怕他玩欲擒故縱這招,這不,連上你這裏來,我都不敢走大門。”


    石頭見章杏仍是一臉擔心,笑著安慰說:“杏兒,你不用擔心我。在大西山閻王都不收我,我不會那麽早死的。”


    章杏不由得拍了一下他的頭,嗔道:“你瞎說什麽?”


    石頭嘿嘿笑著直擺手,道:“好了,我不說就是了。對了,杏兒,我師姐還在淮陽,你要是去淮陽看桃兒,也順便去看看她,她一個人在那裏,我也不放心。”


    章杏詫異道:“你師姐在淮陽?她不跟你們一起去嗎?”


    “她一個姑娘家跟我們上什麽西北去?聽說淮陽王府的老王妃挺喜歡她的,留她在王府說話。我又進不去那王府裏,找沈懷瑾問,他說我師姐要留在淮陽等我師父回來,誰個知道是真是假,那淮陽王府裏也沒一個好東西。”石頭皺著眉頭說。


    章杏想了想,點了點頭,說:“好,我會托人打聽你師姐的事情。”經過了這次的事情,她再想撇開劉翼葉昕晨他們是不可能了的。既是已經欠了老大的人情,那就索性再請他們幫忙打聽姚明珠的事吧。


    石頭說了這些,抬頭看了看外麵的天,說一聲“我要走了”,就站起身來。


    章杏連忙說道:“你等我會。”她跑到自己房裏,翻出前幾天做好的衣襖鞋襪,挑出給魏雲海做的短襖和靴子來。魏雲海的身高與石頭的差不多,隻一個精瘦些,一個壯實些,但勉強也能湊合穿。石頭此番去西北,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他孤兒一個,隻怕沒有人給他做這些。有總比沒有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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