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朝欲言又止。她說了,他自然幫她找人,但是所需時間卻不好說。也如她所言,這幫山匪想要的是淮陽王府的大小姐,費了那麽大工夫,卻隻得了王府的兩個丫頭,還落得死傷慘重下場,明白真相後,又豈會善待手上的兩個丫頭?


    顧惜朝看了章杏一眼,撿了根木柴扔進了火裏,問道:“你妹妹怎麽會進王府當丫頭的?”


    章杏一邊編著草墊子,一邊頭也不抬說:“日子苦,活不下去了,就被我娘賣給人牙子,後來輾轉就進了王府當丫頭。”章桃進淮陽王府的事,又不是什麽秘密,她不說,他一樣能從顧惜若那裏得知這些。


    想到顧惜若,章杏眼角餘光撩看一下顧惜朝。他正手持一根柴火,看著火堆出神,火光跳躍中的唇紅齒白一掃以往的浮躁,變得沉默。


    事到如今,這樁事情的始末她已是能拚出個大概了。這位世子爺的親姐姐顧惜若是個香餑餑,一女數人求,許的是忠勇侯府的二公子,而忠勇侯府的大公子卻想橫插一手。所以請了青蒙山演了一出雙簧。也不知是沈大公子原就有殺人滅口之心,還是事後反複,總之青蒙山遭了秧。


    帶著心腹人馬與沈懷林接頭的大當家二當家遭了埋伏,山寨中又被不明人馬偷襲。這青蒙山也算是完了,便是沒有死絕,那日後也不敢再扯出青蒙山的大旗了——那沈懷林豈容有漏網之魚?


    偷襲青蒙山的與伏擊張天逸的不像是一路人馬,若是沈懷林的人,又豈會在路上費事擊殺張天逸?幹脆等他往山上逃,然後收緊口袋甕中捉鱉就是了。


    這夜襲的人大約與眼前這位世子爺有些關聯了——章杏又瞟了一眼顧惜朝。他還在呆愣出神。


    那淮陽王府果是一潭深水,輕易是不能沾的。管他牛鬼蛇神,陰謀陽謀,與她都不相幹。她隻求平安,找到妹妹章桃,帶著她遠遠離開那地才是正理。


    顧惜朝雖是幫了她一回,但她妹妹落到眼下地步,那也是拜他淮陽王府所賜,彼此因果,也算是兩清了。


    章杏複專注手中活計,顧惜朝不說話了,她也不開口。


    石頭抱了一把幹柴進來,徑直走到章杏身邊來,看她身後的草墊子,說一聲:“喲,都編這麽長了。”章杏回他一笑。石頭放下手中東西,也蹲地忙活起來。


    編草墊子這活計在鄉裏是再尋常不過了,章杏與石頭兩人都會,一個占了一頭忙活起來。一邊說話。兩人共同經曆過生死,又彼此牽掛良多,先前不能細說,這下充裕,說起彼此經曆,自是唏噓。


    火光融融,石頭瞧見章杏臉上溫和熟悉笑容,起伏心緒漸也平複下來。他們都還活著,如此當真是好。


    章杏先前聽石頭說得粗略,這番細說清楚了,心中也不平靜。石頭輕描淡寫的描述中不知有多少凶險,但到底一一挺過去了。如今他生得人高馬壯,本領出眾,李大柱夫婦並李洪氏泉下有知,也可以含笑了。


    說了些許話,石頭話裏話外對章杏毫無芥蒂,渾身洋溢著一股重逢喜悅。章杏雖是心思深沉,倒漸也釋懷。


    章杏又低聲問石頭:“你是怎麽看出張天逸的不妥當的?”


    石頭看了顧惜朝一眼,見他正惡狠狠瞪著自己,心裏覺得莫名其妙,倒是忘了去回章杏的話,低聲問:“杏兒,這家夥是誰?”一副死臉,活似誰人欠了他債不還的欠揍樣子。


    章杏頭也不抬,低聲說道:“他是淮陽王府的世子顧惜朝。”


    石頭驚了一跳,不相信道:“誰?”


    “他是淮陽王府的世子,淮陽王府大小姐顧惜若的親弟弟顧惜若。”章杏又細回一句。


    石頭一臉吃驚看著顧惜朝,又靠近章杏,低聲說:“哎,不是說大當家手上是桃兒和另一個丫頭嗎?怎地?那真正的顧大小姐還是沒有著落?這,這家夥,他怎地跟你們在一起了?”


    章杏知道石頭吃驚這顧惜朝怎地跟他們一起上青蒙山了?青蒙山衝撞了淮陽王府,裏麵牽扯甚多,淮陽王府肯不肯善了另說,首要的,是顧大小姐的名聲,淮陽王府就是要給青蒙山厲害瞧,那也不會明目張膽來,可這遣了淮陽王府的世子就帶了這麽些人手上山來,這算什麽事?


    章杏看著石頭吃驚的臉,說道:“他是幫我的忙來的。”


    石頭臉上的吃驚一點也不減,手指在章杏與顧惜朝兩人身上來回指點。顧惜朝看著石頭與章杏這麽近乎說話,原就頂著一張黑鍋臉,被石頭這麽指點,皺著眉頭都可以夾死蚊蟲了。


    “我救過他一回。”章杏頭也沒抬說道。


    石頭盯著章杏,“你救過他?”


    章杏點了點頭。


    石頭看看章杏,又轉頭看看瞪著他的顧惜朝,越發覺得奇怪,但章杏分明不想多說,他看她臉色就知道。他嘿嘿笑了笑,道:“這小子是來報恩的?”


    章杏看了顧惜朝一眼。火光裏顧惜朝正伸長了脖子看著這邊。章杏說:“大約是吧。”


    石頭嗤一聲,又靠近些章杏,低聲說道:“什麽幫忙?我看這家夥分明是搗亂的!杏兒,你看看他那死樣子。”


    章杏又抬頭看了看顧惜朝,不禁一笑。顧惜朝一臉的莫名其妙。石頭又低聲嘿笑著道:“傻樣!果是蠢的。”


    章杏知道顧惜朝也是不好相與的,若是知道了石頭這般貶罵他,一準要打架。她連忙低聲說:“好了,他也是好心。”


    石頭看顧惜朝一頭霧水的愣樣子,又自顧嘿嘿笑起來,倒也不再貶罵了。


    顧惜朝忍不住了,繃著一張臉走過來,問:“你們在說什麽?”


    石頭又想笑了。章杏盯著他,他終是沒有笑出聲來。章杏見顧惜朝臉色越發難看,連忙說道:“說怎麽出這山的事。”


    顧惜朝自然不信,麵前這黑炭似得小子可不像是說正事的樣子。章杏生怕他們兩個又鬧起來,趕緊轉頭問石頭:“你對這地熟不熟?桃兒那邊可不能久等的。”


    石頭忍住了笑,滿口道:“你不用擔心,我跟我義父尋了這些年的草藥,這附近山裏我都走遍了,明日一準帶你們下山,到晉安去找桃兒。”


    “你也別大意了,咱們眼下境地可不輕鬆。”章杏說道。她跟在石頭後麵時,就知道後麵有人也追進了山裏。事至如今,不管是沈懷林還是淮陽王府那邊的人,都不會輕易罷手的。


    石頭叫道:“你盡管放心!想要在這山裏抓到我的人還沒有生出來呢,若不是要盡快下山,我一準讓他們有來無回!”


    章杏將信將疑看著石頭。


    “你不信?”石頭說。


    “小心些,總歸是對的。”章杏說。


    顧惜朝雖是過來了,但是章杏和石頭的談話,他壓根就插不進去,隻臉色越發難看。


    石頭要與章杏分說,又嫌顧惜朝礙眼,手指火堆那邊,說:“世子爺,您去那邊坐吧,那邊暖和。”


    顧惜朝眉頭一皺,道:“你是什麽東西,竟敢指使我?”


    石頭聽這話不中聽,手中活計一丟,就站了起來,強著脖子對峙顧惜朝:“小子,給臉不要臉,你欠揍是不是……”


    章杏連忙站起來,她與顧惜朝不熟,便拉開石頭,冷著臉與他說道:“你們別鬧了!是不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咱們躲在這裏?”


    石頭橫了顧惜朝一眼,果然不再吭聲,轉頭蹲下繼續編草墊子。


    章杏素知石頭骨子裏是個強的,橫起來天王老子也不怕,這會也是表麵上聽了話,這還是看在她的麵子上。她於是指著石頭又和顏悅色對顧惜朝說道:“世子爺,他說話就是這個調,斷沒有半點指使的意思。我們這邊活計忙起來草灰多,你坐這裏定會揚一身草灰。坐那邊確實要好些。”


    顧惜朝瞧著章杏,章杏對他與石頭雖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樣子,可是他心裏卻越發憋得難受,隻頂著章杏水亮清透的眼睛,卻是說不出狠話來,隻恨恨回原處坐下。


    章杏心裏才鬆一口氣,突然聽得石頭噗嗤一身笑,她瞪了石頭一眼,石頭連忙捂住了嘴巴。一會後,又搖了搖頭,低聲嘖嘖說:“這是祖宗啊。”


    章杏臉一冷,石頭再不敢說了。


    兩張草墊子很快編好了,石頭看著地上張天逸說:“他雖是想殺我,到底沒有成。好歹我也在青蒙山上呆過些年,眼下我別的做不成,就讓他們入土為安吧。”


    章杏在石頭讓她編草墊子時,就知道他是這個心思,當下什麽也沒有說,與石頭一道裹了張天逸兩人,拖到外麵。


    顧惜朝看著他們兩個忙活,心裏思量,章杏若是叫他伸手,他才不理會。可見章杏拉得滿臉通紅,心中又有些心疼,又有些恨恨,暗罵章杏,死丫頭,也真夠逞能的,這拖拉死人的活計哪裏是姑娘家幹的事?


    先前的發狠早忘記九霄雲外了,頻頻看章杏,隻等她回頭言語一聲,或是回望一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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