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夫人拖了章杏的手上下打量,又瞟見自己兒子那緊張神色,頓時心中了然,臉上的笑容便有些不自在了,拉著章杏問她年歲。得知章杏今年才十三,心下又冷了幾分,說道:“元媛比你大一歲,今年十四歲。你們兩個年歲差不多,有閑餘了你就過來找她說話。你哥哥們我都熟,你隻管跟他們一道過來。”


    章杏連忙應承,又推說近來家裏事多,待閑餘了就過來說話。那何元媛似也很喜歡章杏,又問她,在家裏忙什麽。


    三人站在街上說了一會話,魏閔文接到章杏遞過來的眼神,笑著打斷她們,說道:“何伯母,這天色不早了,我妹妹還要往村裏趕。下回我再帶她到您跟前說話吧。”


    何元青也說:“這往魏家莊隻一趟馬車,娘,你們下回再說吧。”


    何夫人扯過女兒,笑著說:“好啦,你兩個有話下次再說吧。”又轉向章杏,“下次你就跟你哥哥們一道來。”何元媛也殷殷看著章杏。


    章杏點了頭,與魏閔文轉身離開。何夫人看到他們走遠了,轉頭看一眼正伸長脖子張望的兒子,臉上的笑盡收了。


    女兒素來比男兒細心,何元媛看到母親臉色,連忙扯了扯哥哥衣袖。何元青這才反應過來,臉色微紅,低聲喚道:“娘……”


    何夫人轉身走,一路都不曾開言。何元青越發忐忑。到了家裏,何元媛倒了一杯茶遞給哥哥,示意他端給母親。何元青接了,遞到何夫人麵前,說道:“娘。”


    何夫人過一陣子方接,抿一口,就放下了,冷臉說道:“元媛先出去,我有話要跟你哥哥說。”


    何元媛看了一眼何元青,隨手關門出去。門一關,何夫人就盯著何元青說道:“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看上今日那丫頭?”


    何元青猶豫會,點了點頭。


    何夫人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的,用絹子邊擦眼睛,邊說:“咱們家現下是什麽境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是嫌家裏還不夠亂嗎?”


    何元青慌得一下子跪在地上。何夫人又說:“你的親事我問過你好多回了,你隻跟我說,學業未成,何以為家?我心裏既欣慰,又難過,真當你有如此誌向了,卻不你竟是做的這樣打算!你是嫌你母親還不夠煩心是不是?”


    何元青眼睛也紅了,哽咽說:“是兒子不孝……”


    “你既是知道不孝,那就該打消這心思!”何夫人說。


    何元青一下抬頭,哀求看著何夫人。


    何夫人也知自己方才語氣過於決然,平複了下心境,看著兒子說道:“元青,你也知娘並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的人,那丫頭我今日雖是才看到,卻也知道是不錯的。隻是你當前實在不能配這門親,一來,人家年紀還小,你等不起,二來,你父親的事情還等著你去伸張,這何家的門麵還等著你撐起。你也知道你爹之所以落到眼下境界,說到底也是咱們何家太單薄了,方才由得人家拿捏。兒子啊,吃一塹長一智,你爹的教訓就擺在眼前。咱們不說往上攀,那最起碼也要結個差不多的親吧。魏家那個丫頭真是不合適啊。”


    何夫人說完了,何元青的臉色就沉寂了下來,似想了好一陣,才又抬起頭,看著何夫人,說道:“娘,兒子不靠別人也能撐起何家的門麵,兒子,也等得起……”


    何夫人氣得一下子打翻了茶水,叫道:“你,你這是要氣死我,是不是?我跟你說了這半天,你竟是半點都聽不進去?”臉色一下蒼白,捧了胸,“哎呦,哎呦”叫喚起來。


    何元青連忙攙扶她坐下來,又高聲喊何元媛進來。


    就在何元青到家那會,章杏跟魏閔文說了自己對他這門親事的擔憂。當然,她也不是直說,隻舉了一些表兄妹結婚不好的例子與他聽。


    魏閔文聽了,沉默一會,站住說道:“杏兒,我知道你想勸我什麽。隻要舅舅和湘蓮不反口,我就永遠都不會辜負他們。”


    章杏看著高她一頭有餘的魏閔文,他臉上青澀漸退,目光沉穩堅定。她頓時覺得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過了好一陣子,方才輕聲說道:“大哥,可要是日後你們……”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魏閔文微笑打斷章杏的話,“再說,不是還有閔武,還有你們嗎?日後,若我們真過得艱難,你們再幫我們不就是了?現在就算了。舅舅,我不想讓他難過,湘蓮很好,我心裏也……,不管日後有什麽難事,我都不會後悔的。”


    魏閔文都這麽說了,章杏還能說什麽?


    兩人默默走一陣子,很快到了城門口,鄭伯的車正等著,賀大嬸子魏雲兒也過來了。章杏上了馬車,對魏閔文喊道:“大哥,你回去吧。”


    魏閔文的親事定下了,魏家蓋新房的事就迫在眉睫了。不過這事再急也隻得等今年汛期過後——若是再像大前年那樣,新起房子,還沒有來得及住人,就淹了水,那就麻煩了。


    天進了五月,淮河兩岸人家心又懸起了,天時晴時雨,淮河水位一日高過一日。章杏半夜裏時時驚醒了,想起年前那夢,心猶似在水火裏煎熬,每日去送飯,必上堤看一回。給家裏每個人都備上了包袱。石頭家的李氏幹餅又備下了不少。


    漳河鎮何裏正下台後,新上的裏正魏雲海不熟悉,隻知姓劉。這劉裏正也隻上了一回堤來,將各村正聚在一起喊了幾句話後,就回鎮上了。章杏天天上堤送飯連人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葉荷香也有些心慌了,正準備去一趟埠河村,葉大舅居然來了魏家莊。葉荷香連忙吩咐章金寶去堤上喊魏雲海回來,又讓章杏趕緊燒火做飯。


    章杏邊燒火,邊留意外麵的說話。原來葉大舅專程來魏家莊一趟,是告訴葉荷香,他們一家要跟葉雲清一家到盂縣去了,問問葉荷香要不要一道過去?


    葉荷香自是連忙點頭,“哥,你先坐會,雲海一會就回來了。”


    章杏覺得很奇怪,葉大舅這可是頭一回到魏家莊來,竟是為了這事?這淮河水患年年驚心,往年怎麽沒見著他跑魏家莊來?


    葉荷香拉著葉大舅問東問西,都問不到點子上來。章杏便提了一壺茶出來,給葉大舅倒了杯熱茶,笑著敬上:“舅舅喝茶。”


    葉大舅接過了,抬頭看了章杏一眼,不由得愣了愣。章杏坐下問道:“舅舅,蘭兒他們也要一起去嗎?”葉大舅的外孫女叫胡蘭兒,住在離埠河村不遠的潼灣村。


    葉大舅呆了呆,說道:“哦,那自是也要一起去。”


    章杏看他那樣子,就知道葉大舅還沒有跟葉昌月說。她心裏更覺得奇怪了,要論親疏,這親女兒多半要排在已經出嫁的妹子前麵的。葉大舅都專門跑這邊找葉荷香了,居然還沒有跟葉昌月說。


    “舅舅,跟咱們一道去盂縣的還有誰家人啊?”章杏又問道。不會就他們與葉雲清兩家人吧?


    葉大舅放下茶盞,說:“雲清他們一家,咱們一家,還有四海一家,這三家是要一起去的,別家我就不清楚了。”葉雲清過來說這話時,剛好葉四海也在,他先是跟他說了這事,還交代務必要跟葉大姑(葉荷香)說聲,最後看到葉四海,便又邀了葉四海一家。


    章杏還要再問,葉荷香不耐煩,罷手說:“趕緊看灶上去,緊在這裏問什麽?”


    章杏被葉荷香推拉起來,隻得往廚房去。聽得葉大舅在身後問道:“荷香啊,杏兒今年多大了?”章杏腳下一滑,險些摔到在地上,趕緊閃到門後聽。


    葉荷香說道:“虛十四了。”


    葉大舅頓一會,又問道:“孩子的親事定了沒有?”


    “還沒有呢,倒是有幾家探過口風,我沒許。”葉荷香說道。這過來問的都是附近幾村的人,她可是知道根底的,那家境都還沒有魏家好呢。


    葉大舅讚許點了點,“孩子的親事是要想清楚了,再定。”


    兩人正說著,章金寶就跳進屋來,“娘,伯伯回來啦。”


    葉荷香輕拍章金寶一下,嗔道:“這孩子,念書念傻了吧?怎地見了舅舅都不知道喊了?”


    章金寶靠著葉荷香身上,抿著嘴巴看葉大舅一陣,喊了一聲舅舅後,就跑到廚房去了。


    葉荷香不禁埋怨:“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聽話了。”


    葉大舅擺了擺手,說:“金寶既是進了私塾,那就是讀書人,自是矜持些,跟鄉野那些個野孩子不一樣,你以後少說他些。”


    魏雲海跨進門來,葉荷香站起身來,趕緊與他說了要上盂縣的事情。魏雲海聽完,看了一眼悠哉喝茶的葉大舅。


    葉大舅慢悠悠說道:“雲海啊,今晚就收拾收拾吧,明日就到埠河去,咱們不能讓雲清他家緊等著啊。”


    魏雲海想了想,說道:“哥,讓荷香帶著孩子們跟你們一道去盂縣吧,這堤上正缺人手,我走不成。”


    葉荷香一聽,連忙拉過魏雲海,說:“河堤上那麽多人,少你一個又怎麽了?大哥,咱們可別聽人家糊弄,那劉裏正就知道說好聽話,說完了,自己都拍屁股走人了,憑什麽咱們就要守堤了?”


    魏雲海皺著眉頭看著葉荷香,扯出自己胳膊,“他是他,我是我,怎麽能說到一起去?他能走,那是他家小田畝都不在這裏,咱家什麽都在這裏,怎麽能說走就走?這時候出一份就是一份力,大夥都沒有走,我怎麽能走?”


    葉荷香還要說。魏雲海擺了擺手,“要走,你帶著杏兒金寶走吧,我和閔武就不走了。”


    這話說得就有些重了,葉荷香噎到了。葉大舅重重放下茶盞,滿臉不高興站起來,說道:“好啦,你們想走就走,不想走就算了,我好心好意跑來說一聲,反倒落了一身臭。我走啦。”甩了袖子,就往門口去。


    葉荷香連忙去拉葉大舅,又喊站著不動的魏雲海:“大哥。”


    魏雲海總算挪動了腳步,也拉住了葉大舅另一邊胳膊,“哥,吃了飯再走,是我說錯話了。”


    葉大舅站了,指了葉大舅說道:“雲海啊,就衝你這聲哥,我就要說你一句了。你剛才那話是什麽意思?啊,你讓荷香帶著杏兒金寶走,自己和前頭的兒子留下。怎麽?你這是想撇清荷香?你看不上我妹子了?啊。”


    魏雲海哪裏有想那麽遠?他不走,是因為河堤上大夥都沒有走。至於魏閔武,他是覺得他是個男兒,也老大不小,那就得有個爺們樣,哪能大水還沒來,就嚇得跑老遠逃命去了?至於金寶,那還是個娃,自是跟娘們一道了。


    魏雲海一急,話就說不利索了,隻紅著臉,拉著葉大舅,搖頭道:“哥,我哪裏是這個意思?是我說錯話了。”


    葉荷香也在旁邊勸說。


    葉大舅的脾氣可是比傅舅爺好多了,慣是個和稀泥的,發一通火,叨幾句,就被葉荷香扯了回來。


    章杏趕緊上了菜,也過來勸說葉大舅留飯。


    葉大舅被扯到了飯桌上,章杏連忙向葉荷香討了幾個銅板,給章金寶,讓他到村頭胡大伯那買點糧食酒來。


    魏雲海陪著葉大舅坐下,又賠會不是。章金寶的酒就打來了,魏雲海立時給葉大舅上了酒,勸著吃喝。


    魏雲海雖是賠盡不是,但是對前往盂縣一事仍是不鬆口。葉荷香跟魏雲海過了這些年,對他秉性算是摸透了,知道他但凡打定了主意,就輕易不會改變的。為免他又與葉大舅在飯桌上鬧得不愉快,隻得將話題扯到別處。


    葉大舅吃飽喝飽,醉醺醺說道:“好啦,我不管你們啦。反正最遲後日,我們就要跟雲清他們一家到盂縣去了。你們要是想跟著去,就早些過來。要是來遲,可是沒人等的。”


    魏雲海攙著葉大舅起來,說道:“哥,您要不住一晚再走?”


    “不住,不住。”葉大舅擺手,“我要回去,昌月那邊,我還沒有說到了。”


    魏雲海隻得找鄭伯借了車,趕著送葉大舅回埠河村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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