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越發大了,渝水河麵上黑茫茫一片,來自西南的艄公都是一等一好手,船如箭行水中,悄然無聲,冰濕水霧迎麵撲來,這南方的濕冷竟是更勝過了漠北,汪賢生覺得手臉幾乎不是自己的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高速更新他往前裏看一眼。船頭上的黑色身影如石塑,兩邊十餘人也都一動不動。汪賢生強忍住了舉手搓臉的衝動,轉頭緊緊盯著前方。


    渝水環了燕京近半城,沿河渡口有七八個,燕京林灣渡口因是水淺,行不得大船,以往往來多是些尋常走夫和些小商家。蕭段聯軍圍了了燕京半月餘,這渡口早絕了船隻停靠,因是離北大營不遠,快馬半柱香便可來回,守兵並不多。


    黑茫茫中也不知道船行了多久,汪賢生終於在前方一團漆黑中看見朦朦朧朧的幾點燈火,他精神大作,連忙看船頭方墨,卻見方墨頭也不回舉了一手起來,汪賢生將燃起的心火強行壓下。船速放緩了,前方朦朧燈火漸連成排,岸上守兵的說罵上都可以聽清了。


    汪賢生看見蕭安站起身來,挽了一弓在手,箭頭上包裹的東西隱隱冒著熱氣,箭如流星射去,一聲細微悶響之後,汪賢生聽見岸上說話聲突地止住,隱約有人聲問道:“你們可有聽見什麽?”霧氣森森中,他看見岸上火光裏有人站起身來,往河麵眺望,饒是知道敵在明處己在暗,他看不到這裏來,可汪賢生也屏住了呼吸。


    岸上又一人笑著說道:“哪來聲響?你小子莫不是夢魔了吧?那漠北的狼崽子們生了翅膀也到不了這裏來,你莫要自己嚇唬自己了。”其餘幾人紛紛附和。這林灣渡口水淺,行不得大船,便是來了小船,又能裝幾人?他們居高臨下占了有利地形,看見了船人,隻管放箭,管叫這些漠北來的旱鴨子有來無回。


    起身那人也隻眺望一陣,重回坐下。繼續聽同夥說笑,待突覺不妥,卻是已晚了,迷香悄無聲息蔓延開,火堆旁聚的幾人像是沒了骨頭軟趴趴躺著,聲息全無。這人一驚欲站起身來,渾身軟綿綿哪裏還使得上半點力氣,想出聲呼救。喉嚨卻像是被人掐住似得,出不聲。眼睜睜看濃霧出來一人,披了墨色鬥篷,黑巾蒙了臉,隻餘一雙冷厲眸子在外。冷劍劃過黑空,他脖子一陣刺痛,便沒了聲息。


    四五堆篝火旁的人很快清理一空,夜正深時,附近幾座帳營裏的人睡得正沉,陸續上岸的人四下悄無聲息分散開來。摸進各帳裏,手起刀落。一時濃重血腥蔓延開來。


    六營營長胡南山隻覺得痛快,提了一柄血淋淋大刀走到方墨,正要扯下麵上濕巾說話。方墨低聲說:“迷藥還沒散盡,且慢扯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胡南山聞言,連忙停手,也壓低了聲音說道:“大人,都幹淨了。”


    方墨點了點頭。看了看頭頂黑天,手指了地上死人對胡南山說道:“你找幾個身形相似的換了他們身上行頭,這處距離裴元貞的北大營不遠。若有巡邏過來,萬不可輕舉妄動,一定要盡力拖延。”


    胡南山欲言又止,拱手得令轉身。方墨看李進。李進心知她要說的話,笑著說道:“我隨胡營長留下。”他雖然心動那頭等大功,卻也知道衝搶城門對於隻有一隻胳膊的他來說是不易的,這種時候他可不能拖後腿。


    汪賢生二狗子幾個摩拳擦掌正興奮不已,聽了這話,眼色立時頹廢,他們與李進一夥,李進要留下,那他們自是不用說了。李進見狀,又笑著對方墨說道:“墨丫頭,讓這幾個愣頭跟你們去曆練曆練。”汪賢生等人聞言大喜。方墨看了他們一眼,點頭應許。船上的人都上了岸,這一番清理得天時,迷藥放的恰到好處,神不知鬼不覺成了事。方墨聚攏了人手,讓胡南山點數十人留下以備不時之需,其餘的人換了裴軍行頭,胳膊綁了黑巾以示區別,堂而皇之穿街過巷往城門方向去。


    夜正黑,燕京街麵上燈火淒迷,行人幾無。這些日子來,大軍過巷乃是常事,方墨等人大搖大擺一路行來暢通無阻,便是有巡邏撞上了,濃霧沉重夜裏,哪裏看得分明?一見大軍這勢頭,連忙避讓到一邊,唯恐耽誤了軍機。方墨等人行不過多會,便遠遠就看見了高聳巍峨城牆。牆頭上燈火林立,兵丁密密麻麻。方墨略一頓,依舊打馬往前。


    城牆上守城將軍得了通報,眯著眼看霧中奔赴過來的一大隊人馬,皺著眉頭道:“不是才換防過?這又是哪營人馬?”周圍人俱不得知。這首領也不敢大意,連忙讓副將帶了親兵下去問個究竟。


    那副將得令奔下去,遠遠便出聲招呼道:“兄弟們是那營的?”


    他的問話自然無人回答,方墨驅馬徑直衝過來。那副將驚愕閃到一邊,心魂尚未歸位,一柄大刀穿胸而過,他身子轉了半圈後倒地,落地那刻看著騎馬帶頭那人勒馬一躍上了城牆,矯健身姿如飛鷹般直撲向城牆上守衛。


    群馬踏入城牆之上,一時血花四濺,哀嚎此起彼伏響起,毫無防備的城牆上守軍陣腳大亂,來人如狼入羊群凶悍無匹。這變化起的突兀,轉眼間上城牆那處亂成了一團,且飛速蔓延開來。許多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們隻看到了自己人殺自己人,恐慌一下子蔓延開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不知是誰驚慌大叫:“是北大營的人,他們投靠蕭幀了!”


    這叫聲驚醒了不少人,圍城半月餘,城中早已人心惶惶,黑蒙蒙夜裏,突起的廝殺,來人又正是北大營的,不是叛變,又是什麽?這北大營掌控了燕京守衛近半數人馬,不管是那營人馬,如是他們從城裏叛變,再裏外勾結,不日就可以拿下皇城燕京。


    守城將軍也聽見那聲驚呼,也是一驚。不過這人久曆殺場,稍愣片刻後,立時反應過來,一刀砍死一名正驚慌失措往後跑路的兵丁。大聲呼道:“擊鼓!快擊鼓!有敵來襲!”――不管是不是叛變,隻要他堅守的這城門被打開了,等待他的隻有一條死路一條。


    戰鼓旁邊兵丁原是慌成了一團,聽了聲看去,見自己上司手提一柄血淋淋大刀滿臉是血怒目看著這裏,心中一慌,手中鼓槌險些脫手,連忙鎮定心神。振臂正欲擊鼓。咻咻咻,三箭接踵而來,一人一箭,戰鼓旁邊站著的三人慘叫一聲倒地不起。


    守城將軍雖是被親兵護衛著,一時性命無憂,卻也知道若是音訊傳不出去,他這項上人頭也隻是暫寄罷,便也顧不得什麽,推開身邊親兵,一刀劈開攔路。搶步上的鼓台,手還沒有摸到槌子。卻聽到耳邊破空聲起,他脖子一斜,有冷箭劃耳際過去,將偌大牛皮大鼓射了個對穿。


    鼓麵洞穿,自是不能再用。這守將冷汗急湧,又感覺背後突地一陣陰寒,急忙轉身舉刀招架。饒是舉動及時,護了胸胳膊卻中了招。他捂住胳膊,麵色慘白。盯著麵前人。這人穿了自己人行頭,身姿嬌小,麵白如玉,黑眸璀璨,分明就是個女子。這守將腦海一時靈光,驚愕道:“你,你是方墨!”


    蕭家軍第二號人物方墨尤善奇襲,她死而複生消息前幾日才傳到,伴隨而來各種事跡使得軍中大震,各處城防比之先前更是嚴謹。他原是不以為然,一介女子,便是再厲害,又能厲害到哪裏去。卻不想一轉身,這人竟是到了眼前。


    傳言不虛,不知是傷重,還是驚怕的,他雙腿忍不住顫抖起來,不禁呼道:“來人啊!快攔住她攔住她!殺了她!”附近親兵聽得召喚,見麵前敵人麵白清瘦,一副弱不禁風樣子,心中雖疑大人何來這副見鬼神色,但這時候不表功何時表功?一時膽氣大作,喊叫著一擁而上。


    寒風起,白光過,前麵奮勇的兵丁一下子少了三四個,剩下的這才知道不妥,膽寒從心底深處冒出,都收住了腳,再不敢貿然上前了,隻持槍拿刀緊緊盯著前麵女子。


    “砰”北邊黑漆天空中突地綻放了一朵燦爛煙火,數百年堅固城牆緊跟著搖晃起來,即使隔了半座城池,也能聽見回回車拋出的巨石發出轟天聲響,一聲接著一聲,似乎整個天地都跟著晃蕩起來。大周數百年皇城於這一刻撕開了寧靜的偽裝,一下子沸騰了起來,哭聲喊聲亂成了一片。


    守將大人頃刻斃命,西城這處更是人心泛散,敗勢如山倒。方墨一劍揮開麵前膽顫兵丁,血水濺了一身,天邊已是發白,濃霧正散去,滿目盡是血色,臂上纏黑巾的漠北第二軍已經掌握了局勢。她眼角餘光往城下看去。劉四平等人搶到了城門那處,二狗子幾個正在他們的掩護下打開城門,沉重的黑鐵城門發出了沉悶聲響。


    晨光透過薄霧照在方墨身上,她臉上不禁露出一抹微笑來。笑容還沒有完全展開,她突然聽到身後一陣詭異風動,她知道自己身側背後都是蕭幀的黑衛,略一遲疑間,勁風已經到了頸脖後,多年生死邊緣的危機感使得她即使知道自己身邊都是護衛她安全的人,身子卻仍是一側,身後放出的冷箭沒有射中脖子,卻射中她的肩胛。方墨驚愕一低頭,自己肩胛上銀白箭尖上血漬順流過後,上麵印刻的蕭字越發清晰了。


    蕭家軍的連珠弩,沒有誰比她更清楚了。


    她猛地轉過身去,一劍突然襲來,劃胸口而過。她驚愕看著麵前熟悉的人。一身黑衣裹著玲瓏身軀,嬌顏如花,素來都是笑盈盈的,而此刻卻麵無表情,冷森森看著她,劍在她手上,傷在她胸口。疼痛從胸口蔓延,潮水般洶湧過來,幾乎要淹沒了一切。


    方墨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問一聲為什麽,可這念頭卻轉瞬就被疼痛淹沒了,眼前和腦海花白白一片,什麽都沒有了。


    有人扶住了她,一把捂住她流血不止胸口,在大聲喊叫:“大當家,大人,大人……”


    她漸漸聽清了汪賢生略帶恐慌的喊叫聲,神智逐漸回升,胸口的疼是這般清晰而不可忍受,灰蒙蒙的天地在搖晃,各種聲響一下子湧進來,喊叫聲,廝殺聲,馬蹄洶湧過來的聲響,遠遠近近的都來了。


    “大人,大人!”汪賢生臉上血和淚混成了一團,她也看得清楚了。她猛吸一口氣,將胸口的疼痛壓住了,可渾身還是忍不住細細顫抖,一股冰冷的絕望從胸口那處蔓延開來了,劇烈的疼一**襲來,頑固的要奪去她的意識。


    而她卻知,她這會不能死,絕對不能死,她一把死死抓了汪賢生胳膊借力穩住身子,道:“,撕,撕塊布給我。”蕭六的突襲雖然來得快,好在她六感素來警覺,轉身及時,如今既是能喘氣,想來尚未傷到內裏。汪賢生慌忙點頭,將自己衣角下擺撕了一截,不等方墨吩咐,連忙纏住她傷口。


    方墨告誡自己萬不能再昏過去,她知道自己再一閉眼,就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麵前廝殺正酣,李進留給她的那班人馬攔住了蕭六蕭安等人,這些人都是李進一手帶出來的,他交給她,希望能在這一戰中拚出錦繡前程,上岸後一直離她不遠。他們雖然人數上占了優勢,無奈對方都是經過千錘百煉出身,蕭六劍下幾乎能擋。她看著眼前一切,覺得渾身濕乎乎,很疼,也很冷。汪賢生包紮時,顧忌多。她很是不耐,一把奪過了自己來纏。隻片刻,就將胸口那處傷纏死了。肩上的箭卻一時拔不得,好在一時半會也要不了命去。


    她這時聽到城牆有人在哭嚎,她轉頭往下看去,一眼就看見二狗子的身子被高高釘射在燕京的城門之上,城門周圍都是人,擠得死死的,那些麵容有她熟悉,也有她不熟悉的。人聲嘈雜,驚慌的尖叫和臨死前的慘叫混成了一體。馬蹄聲轟天響著,藍底黃字的旗子鋪滿了整個城下,一眼看去,一海的段字迎風飄展著,洶湧如潮水般往城門湧進。進得城來的段家軍見人就砍,驍勇非常,在一群驚慌失措的人們中所向披靡。吳大鵬第二軍的人馬她一個也沒有看見。城內也傳來轟隆隆馬蹄聲,裴元貞北大營的軍旗正穿街過巷洶湧過來。


    她眼睛都被刺得血紅了,渾身血液憤怒的幾乎要燃燒起來,諸般念頭頃刻湧現,她原本見識不凡,心思敏捷,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處境。有人想要她死,特布下了這必死一局。誰?是段子揚,還是蕭幀?後麵那名字從心頭滾過,那心口便傳來一陣尖銳的痛,眼前隨即一陣模糊。


    “大人!”她又聽到有人叫,轉臉看,辨認好幾眼,才認出麵前人是二營營長劉四平,即使滿臉的血也掩不住他眼中的疑惑和恐慌,說話也沒了往日爽利,“大人,大人,這不對勁,不是說大鵬他們在外麵接應嗎?我怎麽一個人都沒有看見?進來的全是段家人,段家的人見人就砍,根本不聽咱們分辨,大人,兄弟們扛不住了……”待看見方墨情況時,他後麵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眼中滿滿是不敢相信的震驚,“大人,您,您怎麽了……”


    “是蕭家的人幹的,二少爺要殺了大人!二少爺要殺我們!”汪賢生手指蕭六那邊,帶著哭腔喊叫。


    這死局專為她而來前衝,夾在段家軍和燕京北大營的人馬之間,前後都是死。這局布得妙,她費盡心思打開這燕京城門,卻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想踩著她的屍骨往上去?!


    她將牙齒咬得死緊,胸口戾氣翻滾,一劍杵在地上,掙紮站起身,咬牙切齒對劉四平說道:“往回路,搶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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