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變小的沙暴又有卷土重來的勢頭,整個烏遠城籠罩在一片灰蒙蒙中,各家各戶的門窗都緊閉著,大街上的行人早散了去,隻剩沙塵翻卷,滿地狼藉。一陣狂風呼嘯而來,比鄰沉寂屋舍,四下縱橫街道盡數被掩在一片灰黑之中。


    風過後,城郭一時又顯,一片灰蒙蒙中突然現出了一條黑色騎隊,打馬穿行在街道之上,馬速極快,轉瞬間就穿插進了一條小巷子裏,馬上人一律穿著黑裘,頭戴鬥笠,一色裝束中隻中間那騎略有別樣,馬上那人身形高挑纖瘦,除了黑裘鬥笠外,顏麵也蒙得嚴實,馬背上除了他,還駝了一個大籮筐,籮筐外麵罩著一層黑色搌布,嚴嚴實實的蒙著,看不清裏麵內容。


    這騎隊在小巷之中穿行一陣後,在東街一處民居門口停了下來。烏遠城緊鄰河西高原,風大沙多,城中屋舍多矮小簡陋,而四麵圍牆高聳。這家也不例外,院牆外麵騎在馬上的人舉目看去,也隻能看見院牆之上的那一方灰黑屋頂。


    騎隊停下來之後,有人下了馬,輕叩門扉幾聲。不多會,這院門就打開了,門口站著一二十來歲漢子,叩門那人抬起頭來,叫道:“二狗子,大人來人。”那漢子麵露喜色,連忙讓開身來。叩門那人一時不進,隻在門口守站著,四下張望,其餘諸人直接騎馬進入院子裏麵。待外麵的人全進去後,叩門那人這才進屋裏,反身關緊門扉。


    高牆環繞,院子裏麵風沙小了許多,這院子原是不小,十餘駿馬零散立著,一時院中也顯得狹小起來。馬上的人早進了屋去,最後進來那人也低著頭匆匆往屋裏,屋門一關。屋裏火牆暖和,淒厲風聲似乎也遠去了。


    眾人紛紛拿下頭上鬥笠,拍掉黑裘上沙塵後,圍站一高瘦少年身邊。這少年鬥笠取下之後。也順勢解了麵上黑巾,露出一張白皙俏麗的小臉來,黑幽幽眸子四下看一眼,出聲道:“賢生,這院子外麵都看過沒有?”


    她旁邊站著正是叩門那人,約莫十八九歲,身形高瘦。眉目端正,垂頭恭敬回道:“大人,都看過了。”


    問話的正是方墨,她與李進等人聯係上之後,連夜定出一計。不顧沙暴天危險,讓李進等人佯裝有重大發現,引得住隔壁裴胥青注意,手下精銳盡出。她則帶了人手進入天字號院子。雖是傷了幾人,卻仍是抓了重傷裴胥青出來,隻待氣象稍稍好轉。就準備折返漠北。


    方墨聽得賢生回答,點了點頭,這大沙暴天,除非是不要命了,才會在外麵閑逛的。他們方才一路行來,就不曾遇到一人。


    雖是騎著馬過來,她傷腿終究未有好全,方才又在天字號院子折騰一番,她這會已覺得傷處有些不適,於是坐下來。招手說道:“抬過來吧。”汪賢生招呼兩人將屋裏角落的一個大籮筐抬了過來,外麵搌布拿開,竹篾蓋子揭了。汪賢生大手一撈,就從裏麵揪了一人出來。


    那人一身雪白長裘早蒙了一層沙土,提出時,沙粒索索往下落。約莫十八九歲模樣,雖是一身黑蒙蒙,顏麵蒼白如紙,卻眉目俊雅脫俗,被人這般粗魯提將起來,隻輕咳了幾聲,轉顧之間仍是不慌不忙,閑雅有度,淡定從容。


    方墨看了他一眼,一笑說道:“裴大少爺還有氣就好。”又轉頭對汪賢生說道:“賢生,給裴大少爺端一碗熱水喝吧,咱們這般辛苦,可不是想弄個死人回去。”汪賢生應了一聲後,過去取了桌上茶壺,倒了一杯熱水過來,端送裴胥青嘴邊。裴胥青低頭飲了一口,便將頭轉向方墨,微笑說道:“多謝方將軍了,隻不過這水涼了些,能否再換碗熱的來?”


    汪賢生一愣,他一個大老爺們,何曾這般端茶送水過?這姓裴的居然挑三練四起來,實在太不知好歹了些。當下臉色一沉,便要發作。方墨伸手攔了,低聲說道:“聽他的,給他一碗熱水喝。”


    汪賢生冷哼了一聲。方墨早先就跟他說過了,留著這姓裴的一條小命帶回漠北遠要比殺了他好得多,拿了他,就如同拿了那裴元貞命門,以這人為餌,好處實在太多。而玉泉山那會也是被逼到了絕路上,不得已才雪埋了他的,若不然,她那會就這麽做了。這道理分明,所以汪賢生雖是心裏十分不爽,卻仍轉身去隔壁廚房裏麵提了一壺熱水過來,倒了一碗端送到裴胥青嘴邊。裴胥青微微一笑,道了一聲多謝,喝了半碗之後,就停了下來,蒼白麵上又有了些許血色,四下看一圈,說道:“這是東街吧?”


    方墨心中一愣,麵上卻仍是帶了笑容,說道:“裴大少爺整日被關在籠子,原來也對這烏遠城這般了解。”裴胥青輕揚嘴角一笑,低聲說道:“當初在流沙河站了幾日,也就知道了這些,東街民居院高屋矮,所居者最是混雜。方大人逃出不過幾日,就在烏遠城謀了這麽一棟院子,倒是難得。”


    方墨在賀蘭遠山那裏窩了多日,早從小孟那裏知道裴胥青是如何到了赫連大小姐手上的。這家夥生得俊俏不凡,雖是病得不輕,賣時仍是競價者眾多,赫連大小姐財大氣粗得了這人,倒也稀罕的緊。許是那丁仲就是這般順藤摸瓜摸到了赫連睿院子,而後放了一把火救出來的。


    不過這家夥確實了得,在流沙河囚人籠子裏站了幾日,就將這烏遠摸得這般清楚,若是讓他在看下去,說不定還能指出他們現下是哪家哪戶來。這院子是李進昨夜花高價得的,倉促之下也隻摸清了左右鄰居,其他街坊一概不知。若這家夥絕頂聰明,若是生出什麽詭計來,那就不好招呼了。畢竟他們還在北狄人地盤上。


    方墨看著裴胥青,似笑非笑說道:“大少爺既是喝足了,還是多歇會吧。”往旁邊打了眼色過去,汪賢生會意,扯了搌布下來,蒙住裴胥青眼睛,又要將他塞回籮筐裏麵。裴胥青無奈一笑,說道:“方將軍何必多此一舉?這院裏全是你的人,我又有傷在身,仲叔也不知道被李進引到何處了,難道你還怕我跑了不成?”


    方墨轉頭看裴胥青,一笑說道:“大少爺還真說對,若是其他人我自是不會多此一舉,但是你,卻是必須的!”而後一揮手,令汪賢生等人將他重新按回籮筐裏麵去。搌布蒙下來,籮筐裏麵的人一陣猛咳,似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了,而後低低一笑,微弱說道:“方墨,你也太小心了一些。”


    方墨隻微微一笑,坐下倒了杯熱水喝。對這人,她是不得不小心。


    屋裏其他人相繼出去,有的去廚房準備熱菜飯,有的將院子的馬牽到後麵馬廝去,汪賢生又泡了一壺熱茶過來,笑著說道:“這茶葉是大哥昨夜備下的,是從一家商隊新淘的,大人喝了暖暖手腳。”


    這天氣緊閉了門戶飲一杯清茶雖是不錯,但是她傷腿未有全好,卻是不易多飲。方墨笑著說:“擱下罷,李叔何時能回?”汪賢生伸頭看了外麵天色,說道:“應是快回了。”他話音剛落,就有一人推門進來,笑著說道:“大人,二狗子聽到了馬蹄聲,定是大哥回來了。”


    方墨抬起頭來,門開這會,她也聽到外麵馬蹄聲,麵上原是扯出淡淡一抹笑來,卻一下子僵在當場,而後突地站起身,麵上血色瞬間散了去,一把抓了桌子上長劍。汪賢生原也是滿麵笑容,乍見方墨這般驚色,也嚇了一跳,不禁出聲道:“大人……”


    方墨擺手,示意他噤聲,黑幽幽眉眼一下子變得冷森,說道:“不是李叔回來了,快讓人上牆看看!”汪賢生一愣,二狗子號稱有一雙極敏銳狗耳朵,他還能聽錯嗎?可方墨這樣子卻是讓他不得不遵從。當下便衝出門去,院子裏麵還有兩匹馬尚未拉進馬廝裏,他一躍上了馬背,而後跳上了院牆。


    一陣大風過來,他幾乎要站不住腳,耳朵似也被吹得麻木,嗚咽不盡聲裏摻雜排山倒海的轟隆隆聲響,似驚雷滾過,又不盡似。他差點從院牆上滾落下來,到底有些不相信,舉手搭目看去。四下裏灰蒙蒙一片,一時看不清楚,隻聽得那轟隆隆聲響越發近了。風過後,城郭顯現,不遠處大街小巷中湧出了細密如蟻般人群。


    汪賢生尚在驚魂之中,突地聽到下頭有人喊叫:“賢生,小心!”他才回過頭去,耳裏便聽到一聲羽箭破空聲,嘣一聲悶響,他胸口一痛,就從牆頭滾落了下來。


    院子裏的人都圍了過來,方墨手握了汪賢生胸口的羽箭,沉聲道:“賢生!撐住了!”汪賢生卻連喘幾口粗氣,抓了方墨的手,說道:“大,大人,外麵好多人,咱們被圍住了……”方墨輕拍了拍他的手,道:“我知道,咱們進屋再說。”


    眾人慌忙抬了汪賢生進去,馬蹄聲四麵八方過來,這會所有的人都聽見了,每個人臉上都罩了一層寒霜,皆靜默看著方墨,除了汪賢生略粗呼吸聲外,屋內一時寂靜,突而有一聲音從屋的角落裏傳來。


    “方墨,外麵來人可不是少數,但憑你們隻怕是難得出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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