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是寒冷了,冷風時不時從搌布縫隙裏鑽進來,方墨不由得緊了緊身上襖子,靠著欄柱蜷縮著。(.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馬車裏麵黑蒙蒙的,各種味兒混雜,眾人臉上皆是一層死氣沉沉的灰色,無一人開口說話。馬車軲轆咯吱咯吱聲響,北狄人刮噪話語原是常聽的,不過這一日都被呼嘯的風聲蓋了下去。


    劉金柱又咳嗽起來,方墨連忙坐起來,一邊忙著幫他順氣,一邊按穴推拿。一陣大風刮過,頭頂上搌布呼呼作響,一滴水漬落在方墨臉上,她手下動作不由得一滯,抬頭看了看黑蒙蒙頭頂,豆大雨水落在上麵劈劈啪啪作響。


    方墨的臉色變得越發慘白,伸手將搌布掀了一道細縫,滾滾黃沙帶著濕冷水氣撲麵而來,外麵人喊馬嘶正鬧成一團。


    “蘇墨,是不是下雨了?”劉金柱喘著粗氣說道。方墨含糊應了一聲,回過身來,環視車裏人一圈,車裏其他人擠成了一團,正緊緊看著她。方墨手指其中高壯一個,冷森說道:“你身上的夾襖脫下來。”


    那漢子手握衣襟,雙眼圓瞪,怒視方墨――這小子雖是凶狠霸道,可是要讓他在這時節脫了身上衣襖,那不就是要了他的命去?


    方墨背後兜裏摸出二個黑饃饃,顛幾下,說道:“我拿這個換你身上夾襖兩日,換不換?”那漢子咽了咽口水。他雖是個子大,卻是膽小,吃得多,搶得少,每日餓得肚子裏直泛苦水。方墨手中的東西無疑帶著極大誘惑,他想了想,一咬牙,道:“換。”脫了身上夾襖,扔了過去,接過方墨手中黑饃饃之後,蹲一處猛啃起來。


    方墨將那獸皮夾襖趕緊給劉金柱披上。劉金柱無奈說道:“蘇墨。叔不冷,你快還給人家。”方墨低聲說道:“叔。你放心,那家夥壯得跟牛似的,挨一兩日凍還要不了他的命去。”反是劉金柱原本就病得重,要是淋了雨,受了寒氣。那一準是挨不過去。


    暴風雨突如其來,馬車行進速度也快了起來,方墨覺得自己五髒六腑都挪了位置,更別說劉金柱了。他的臉色泛著死氣一樣的蒼白。待到車隊找到了避風處時,人已是恍惚了,雖是被方墨喚醒了。當夜裏卻是一點食都沒有進。


    方墨搶了三個饃饃,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劉金柱看著方墨,低聲虛弱說道:“蘇墨,再過一兩日這車隊就能到烏遠城,你一定要想辦法在那裏脫身。烏遠城同福客棧有一個掌廚叫賀蘭遠山。雖是個北狄人,卻與我有些交情,你去找他,他會幫助你的。”


    方墨低著頭不說話,雨水從車頂上落下來。濕了她滿臉。劉金柱笑了笑,又說道:“怎地哭了?我兜裏有個東西。你摸出來,帶著它去找賀蘭遠山,他一定不會為難你。你腿傷還沒有全好,到了烏遠城,可以在他那裏先住上幾日,等養好了,再讓他牽線找一家商隊帶你回漠北去。叔原本是想帶你去找他的,現下看來卻是不成了,你不用擔心,你帶了這個去其實也是一樣的。”


    方墨一聲不吭,隻擦了擦劉金柱臉上水漬。劉金枝隻得自己伸手從袖子摸出一串獸骨一樣的東西塞到方墨手上,說道:“要收好了。”


    落了雨的高原氣溫驟降,夜裏更是冰寒入骨,起了霧,四周皆霧氣蒙蒙一片。方墨生怕劉金柱晚上過去,便一直守著不合眼。到了夜裏放風解手時,看守護衛見車裏有兩人不下來,舉了火把過來看,一鞭子抽在欄柱上,催促方墨兩人趕緊下車。


    劉金柱咳嗽起來,扯了扯身前的方墨,低聲說道:“蘇墨,莫要犯傻勁了,快讓開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四周有數人圍了過來,明晃晃大刀耀眼,森森濃霧侵骨而來,方墨握緊的拳頭慢慢鬆開來了,被人拉扯著下了馬車,隔著欄柱回身看馬車裏的劉金柱。


    這夜裏濃霧下得厚重,數盞燈火相隔,方墨瞧不見劉金柱麵相,隻看見有兩三人抬著他下了馬車,進了那一團黑蒙蒙中去。有人猛地推拽方墨一把,罵咧道:“看什麽?還不快去?再磨蹭,老子一鞭子抽死你。”


    方墨忍不住回身看他,身後那人一愣,不禁後退半步,目露膽怯之色,手按在刀柄之上。


    一股冷風過來,帶來了一股淡淡酒香,方墨後頸處突起一層寒栗,心中一愣,身後有人的腳步已是越來越近了。她心裏一凜,目光微微一收,眼角餘光瞟見了一方鴉青色衣角飄動。


    麵前的北狄人突然跪地,恭敬喚道:“少主子。”


    那人轉了方墨跟前,左右看一番,突然用漠北話說道:“抬起頭來。”


    方墨應聲老實抬起頭來,臉上似有蛇爬過,起了一層冰涼寒栗感覺。麵前那人鴉青色衣裳上墜結著一方鮮翠欲滴的玉牌,那上麵象征著赫連一族的六角獸栩栩如生。方墨聽得了幾聲嘖嘖聲,赫連一族的這位少主子說道:“金成,你上次說得就是他吧?”


    一人笑著回應道:“就是這人。少主子,您覺得如何?”


    “太髒了,洗幹淨了,帶他來見我吧。”方墨臉上冰冷消失,於是垂下了頭去,瞟見那方鴉青色衣角從眼角餘光裏消失。緊張過後,到這時候,方墨卻是鬆了下來――事已至此,她已是隻能往前走,如何做到不露破綻,保住命,才是眼前最要緊的事情。


    方墨轉頭再看一眼劉金柱消失方向,濃霧森森,那裏一團黑蒙蒙的,好似無盡深淵似的。她正回首看著,卻被人猛地從後麵推一把。她蹌踉一步站穩了,轉身看去,她身後的那姓金的總管正袖子掩著口鼻,皺著眉頭,用北狄話招了兩粗壯婆子過來,手指了方墨,讓她帶下去收拾幹淨。


    方墨被兩個婆子左右夾著帶到一處大帳裏,裏麵洗漱用具一應俱全。兩個婆子掩著口鼻,手指了那木桶,十分嫌惡,嘰裏呱啦言語一番。方墨知道這兩人是嫌棄自己身上又髒又臭,不想親自動手。這點正中她意,她於是便一連點頭哈腰,示意自己明白,打手勢讓這兩婆子出去。


    兩婆子對看一眼,掩了口鼻,也不管方墨聽不聽得懂,凶模凶樣嚴詞警告一番,而後出了門去,外麵燈火將兩道人影映照進來,方墨知道這兩婆子就守在門口,可是她也知道她們一時是不會進來,如此正好。於是蹲下身來,看了看自己傷腿,大動雖然仍是不能,但是沾水卻是無礙的。她解了身上衣衫,爬進浴桶裏,簡單洗漱一番,取了旁邊擱放的衣裳來穿。因是沒有易裝用具,她隻得將頸脖纏高一些,將頭發盡數束起來,露出光潔額頭,再戴上了氈帽。


    她在男子堆裏混的時間遠比女人堆裏多,於他們一言一行早摸透了,又有前世功底在身,隻要不剝了她衣衫,光憑表象一時半會很難分辨出她的真偽來。


    兩個婆子進來,看見洗漱完畢的方墨,兩人眼睛均是一亮,其中一個手指她頭上氈帽,皺著眉頭示意她取下來。方墨扶著頭,做頭痛樣子,就是不取。僵持一番,其中一個婆子出去,帶進來一頂半新滾邊氈帽,方墨這才妥協。


    跟著兩個婆子出了大帳去,外麵霧氣森森,幾處燈火幽幽,不遠處的幾輛馬車重新罩上了厚重搌布,在這般冷森夜裏靜靜杵著,乍一看去,不過是載了一車死沉貨物罷。


    身後婆子推她一把,催促她快走。方墨跟著進到中間大帳裏,極溫暖的奢靡香氣撲麵而來,女人嬌媚的話語聲哢然而止,大帳裏麵的幾人都抬起頭來。火盆裏發出一聲蓽撥聲響,略有些不齊的腳步尤是突兀。方墨抬頭飛快看了一眼。最前麵虎皮椅上依靠著的正是赫連一族的少主子赫連睿,他懷中擁著一位翠衣女子,芊芊玉手執著的琥珀美酒到了他唇邊,極炫燦流光劃過杯盞,美人如玉,香滿懷奢靡盡於眼前。


    方墨在距離赫連睿三尺處停了下來,將頭垂得很低。大帳裏麵十分安靜,她盡量收斂著自己的不耐,讓自己顯得慌張而忐忑,這於她並不是難事,做戲向來是她擅長的。


    “你叫什麽名字?”方墨聽到上頭赫連睿問道。


    “蘇,蘇墨……”方墨局促不安低聲回道,末尾聲調幾乎不可聞。


    “嗯,抬起頭來。”赫連睿又說道。


    方墨應聲抬起頭來。麵前虎皮上男女已是分開來了,赫連睿正襟坐著,拖著下巴正看著她。那翠衣女子蜷縮在赫連睿腳下,美目的失落一眼可見,雙手捧著琥珀酒盞正帶著幾分敵意看著方墨。方墨心裏有幾分好笑――這赫連一族的少主子又不好男風,她敵意個什麽勁。


    赫連睿推開送到他唇邊酒盞,突然站起身來,走到方墨麵前,居高臨下看她。方墨腿腳嚇得微微顫動,牙齒也細微打顫。頭上突地一涼,氈帽被人取了去,方墨一下子匍匐在地上。


    半響後,方墨頭頂有人輕笑一聲,說道:“早就聽說南蠻子裏有男子生得比娘們還俊,我還不相信,在漠北呆了三四年都不曾見一個,離了漠北倒是逮到了一個。金成,你這趟差事辦得好。”(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妝罷山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墨十八001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墨十八001並收藏妝罷山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