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欣一咬牙將丁秀蘭扛在肩膀上。幾人一同悄悄出了門去,周子欣將丁秀蘭扔進了馬車,正要趕車,方墨又追上來,看著周子欣,沉聲說道:“子欣,這丫頭非常人,你可不能心軟,一定要將人送到惠州去。”


    周子欣點了點頭,慎重說道:“我知道。”


    方墨站在高處往下方看去,暮春夜裏,月清如水,山道如細白帶子彎曲盤旋,上麵一幽明燈火忽明忽暗閃爍著。周子欣的馬車順山道而下,越來越遠。微薄寒意悄無聲息侵來,她的臉如白瓷一樣的清涼。呼延柔佳與她並排站著,跺了跺腳,催促說道:“他們下山了,我們也該走了。”


    方墨微不可聞鬆了一口氣,轉身下山。兩人各騎一馬上,踏月往回走。兩人走後沒多久,山道旁邊一陰影重重處,悄無聲息鑽出一黑幽幽人影來,站在方墨先前所站位置,向山腰處眺望。


    山道上馬車燈火隻剩了微末,遙遙看去,倒似晴朗夜空裏遙不可及的星星。


    這人遙望山道一陣,蒼老麵古波不驚,而後一閃再入陰影裏。


    約半柱香後,祁山主寨飛燕堂前,蕭六靜靜站在門口,突然一陣風來,帶來了暮春深夜的輕薄微寒。她轉過身起,明月當空下,院中樹影婆娑,斑駁不定光影裏悄無聲息鑽出一黑幽幽人影來。那人著一身灰黑布衫,花白頭發,麵容不奇。正是蕭四。


    兩人對看一眼。


    蕭六輕叩門扉幾下,而後恭敬回話道:“主子,蕭四爺回來了。”


    屋裏燈火忽悠一下晃蕩,明暗飄忽不定間,蕭幀淡淡說道:“進來吧。”


    蕭六隨即退讓到一邊,讓蕭四進門。蕭四緩步走近幾步,至門口。古波眸子微微轉了頭,看了蕭六一眼。恰逢蕭六抬頭,兩廂對看。雖默默無語,卻也略懂其中意味。


    蕭六進到屋裏,抬起頭看了一眼後。便立時低下頭去。蕭幀一人坐著黑沉楠木案桌後,側著臉看著手中千裏傳書,身後燈火晃蕩不定,森冷陰影在他周身飄浮不定,因是臉麵背光,猶顯得他黑幽眸子冷寂。


    蕭四在距離案桌約五步處站住了,垂首恭敬回話說道:“回主子,大當家已是將丁姑娘弄下山去了。”


    蕭幀冷寂眸子未從那一字文書上轉過來,隻淡淡問道:“是誰去做這事?”


    蕭四看著自己腳尖,垂首說道:“周子欣。”


    “周子欣?”蕭幀這時才轉過頭來。喃喃說道。


    蕭四看著腳下晃蕩不定的陰影,古波眸子閃過一陣厲色。他從清風寨運糧回祁山主寨後,就留在這裏了,這些天來,他看見失憶的孫瑾瑜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個俏麗小姑娘。孫家這些天發生的事情都沒有逃過他的眼去。他活了大半輩子,識人無數,對於這小姑娘心裏盤算自是能猜出一二。眼下山寨是非常時期,這樣容易出事的人物自然是留不得。方墨雖是將人弄下了山,還遣了人手在惠州接應,準備從逆水將這人送到南邊去。可是若是一路暢通。這事倒也罷了,若是半途中出了意外……


    若想萬無一失,也隻有死人能做到這一點。


    蕭幀放下手中書信,冷寂眸子落在不知名處,隔良久,突然歎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方墨,你變了。”


    蕭四眉眼微微一跳,消無聲息後退出去。門口蕭六看見他出來,隨即帶上了門。又緊走幾步追上在樹下等著她的蕭四。


    蕭四看了看幽黑陰影中的那微弱燈火,低聲說道:“是周子欣。”蕭六一愣,眉頭不禁一皺,詫異說道:“是他?那大當家可有去了那丫頭的耳目?”


    蕭四緩緩搖了搖頭,說:“隻打昏了。是呼延小姐動得手。”


    蕭六眉頭微皺,久久不語。蕭四躬著身子,悄無聲息又往陰影處退去。蕭六又連忙喚住他:“四爺等等。”蕭四站住了腳步,回看著她。


    蕭六走到他身邊,看著他低聲說道:“四爺此番前去是不是想取了那丫頭性命?”蕭四淡淡回道:“這人留不得。”蕭六搖頭說道:“四爺不可魯莽,這事主子尚未發話。”


    蕭四想起方才蕭幀那聲低語――方墨,你變了。他於是轉頭看蕭六。蕭六看著他,緩緩說道:“四爺,這事主子心裏有數,他若是想取了那丫頭的性命,早就讓人在暗處動了手,何需等到大當家回山裏?”蕭四微微一怔,蕭六歎了一口氣,微不可聞說道:“四爺,你我都明白,幀少爺身邊不能少了大當家的。現下大當家已是知道二當家受傷的原因了,憑了她的個性,必是不會再輕易傷二當家了,這位丁姑娘於眼下還是有些用處的。”


    蕭四抬頭看了一眼蕭六後,垂下了眼簾,蓋住古波眸子,躬著身子,悄無聲息退進了陰影裏。


    蕭六一人站著,望著頭頂冷清月明,暮春深夜寒意越甚了,她不禁縮了縮身子,自言自語低聲說:“但願我沒有做錯。”


    方墨與呼延柔佳分手後就回到家裏,蘇瑾娘還等在燈下,見她進來,立時起身,取了暖手爐子塞進了她手中,一邊又忙著倒茶斟水。方墨前後探頭探腦看了一通,低聲說道:“旭兒睡下了?”


    蘇瑾娘回道:“這都什麽時辰了?他還能熬得住?早睡沉了。”


    方墨舒舒服服歪在榻上,不禁歎了一口氣,說道:“還是家裏好。”


    蘇瑾娘微微一笑,將倒好熱茶放她麵前,說道:“既是如此,那你以後就不要出去了。”


    方墨笑眯眯說道:“好,我以後不出去了,天天呆在家裏陪你們。”蘇瑾娘嗔她一眼,沒好氣說道:“你的話,能做幾日準?上次說到帶旭兒一道下山,結果轉身就拋九霄雲外了,我可不聽你哄。”方墨笑眯眯喝了一口熱茶,說道:“娘,這回一定算數。”


    蘇瑾娘推她說道:“快喝,身子暖了,收拾一番就歇吧,這會也不早了。”方墨邊喝邊點頭。蘇瑾娘在她麵前坐著,看著看著,不禁又說:“你慢些喝,別燙著了。”


    方墨見她說話前後顛倒,也不挑嘴,隻管笑眯眯應了,心裏暖烘烘的。


    洗漱一番睡下時,被窩裏已是被蘇瑾娘烤的暖烘烘了。方墨鑽進去睡下,見蘇瑾娘在燈下留戀不走,想想她方才也是這樣子,便出聲道:“娘,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蘇瑾娘在燈下回身,質樸臉上略有掙紮之色。方墨擁被坐起,笑著說道:“娘,我這被裏還是太冷了,我到你那屋裏睡吧。”說著,也不等蘇瑾娘拒絕,蜷縮著起床,一溜煙鑽進了蘇瑾娘床上。


    蘇瑾娘嗔一聲:“這孩子,都多大了?”臉上卻是笑成了花。


    熄了燈,母女倆睡下。蘇瑾娘隔了一陣,終是忍不住了,低聲說道:“墨兒,住孫家的那位丁姑娘,你是不是也認識她?”


    方墨含含糊糊嗯了一聲。


    蘇瑾娘睜著眼睛,又道:“聽說她家是南邊的,不知道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方墨想了一陣,說道:“她家裏還有四個弟妹,她娘也還在。娘,你問這個做什麽?”


    蘇瑾娘歎了一口氣,低聲說:“墨兒,她跟你差不多大……”


    方墨抿著嘴想笑,仍是裝糊塗說道:“娘,你錯了,她比我大。”


    蘇瑾娘又歎一口,說:“那也差不多。孫大娘很喜歡她呢。瑾瑜這孩子,怎麽就什麽都不記得呢……”


    方墨攬著蘇瑾娘肩膀,說:“娘,你放心,這丁姑娘成不了孫家兒媳婦的。”蘇瑾娘苦笑一聲,拍了拍方墨的手,說道:“你這孩子,這事是人家孫家的事,你說成不了就成不了?”話一出口,蘇瑾娘又有些懊悔了,不禁低聲安慰說道:“墨兒啊,這事你也別總記心裏,等你再大些,會遇上更好的人家的。”


    方墨撲哧一聲笑,好歹捂著被子,倒也沒被蘇瑾娘聽去。隨即又輕咳一聲,轉了話題,問蘇瑾娘:“娘,你是不是也不喜歡這位丁姑娘?”


    蘇瑾娘想了想,搖了搖頭,喃喃說道:“這位丁姑娘說話很和氣,針線活很好,人也生得好,寨子裏的人都挺喜歡她的,許是娘嘴笨了一些,總覺得跟這姑娘不知道說什麽話才好……”


    方墨攬緊蘇瑾娘的肩膀,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娘,誰說你嘴笨了?其實我也不喜歡她,跟她也沒話說,這姑娘看著和氣,實則心眼多,你不喜歡她是對的。”


    蘇瑾娘微笑起來,拍著方墨的手,說道:“這孩子,都是一個寨子裏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又是一般年歲,哪能鬧得這麽僵?你還占著主呢,不能失了禮。”


    方墨想起丁秀蘭現下處境,隻管附和蘇瑾娘說話:“好,娘,我知道了,不跟她一般見識就是。”


    母女倆小聲說著話,方墨睡意漸漸上了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斷斷續續在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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