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晚上天氣奇寒無比,北狄攻勢稍緩,肅北一時得以喘息。孫瑾瑜和方墨兩人一同騎了馬回去。到了門口,方墨眼尖看見一七八歲孩子在巷子裏探頭探腦往這邊張望,她給孫瑾瑜打了眼色,自己偷偷繞到那孩子後麵,輕輕拍了拍他肩膀問道:“你在看什麽?”


    那孩子嚇了一跳,兔子似的往對街躥過去,孫瑾瑜人高腿長,早守在當地了,一把抓住了那孩子,還沒有說話,那孩子已是哇哇大哭起來,邊哭邊說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方墨見這孩子不過七八歲,衣裝形容齊整,不像流民,一張口就是這句話,心裏頓時一驚,料到必是有些古怪,於是抱了那孩子溫和說道:“好好的,誰要殺你了?深更半夜的,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那孩子見她笑容親切,又看了看孫瑾瑜,抽抽泣泣抹了一把眼淚鼻涕說道:“我爺爺讓我在這裏等個人。”


    方墨又問道:“你爺爺讓你等誰?”那孩子又看了看孫瑾瑜,小手一指,說道:“等他。”


    孫瑾瑜滿頭霧水,衝方墨微微搖了搖頭,顯然並不認識這孩子。方墨微笑著給那孩子擦了眼淚,問道:“你認識他?你家在哪裏?”那孩子搖了搖頭,說道:“我爺爺讓我等在這裏,若是有一個黑臉哥哥從這屋裏出來,就讓我帶了去見他。”


    孫瑾瑜方墨兩個相看一眼,此時已近亥時,周圍四鄰都已經睡下,若不是要緊事情。想來這孩子不會蹲守到現在的。方墨微笑的牽著那孩子手,說道:“走吧,咱們一起去見你爺爺。”


    那孩子領了方墨兩個走到一處小巷裏,這小巷兩邊院牆高聳綿長,院中樹木森森。小巷盡頭開了一圓拱小門。那小孩先探出頭左右張望一番後,方才小心翼翼帶了方墨兩人從小門裏麵鑽進去,方墨見這院中屋舍比鄰。雕欄畫棟,庭院精致,料想必是富貴人家的宅院。這孩子又是這般小心謹慎。心中暗自警惕。


    那孩子領了他們進了這庭院後方的偏院裏,而後輕輕敲了敲屋門。門咯吱一聲打開,一個年過花甲老人家見門口當先立著是一個麵生的小姑娘,不禁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孫瑾瑜從旁邊轉出來,驚訝說道:“胡管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老人家臉上的歡喜不言而喻,趕緊讓他們進了屋。又伸了頭,左右張望一番,關了屋門。方墨見原來是認識的人。心中微微安定,那老人家轉過身來。說道:“瑾瑜啊,我也是沒有法子了,才找到你的。眼下這肅北城中大人們大都去了大營裏,餘下我也多是不認識的,身邊又時時有人盯著,實在不得已,才讓我這小孫子到你家門口蹲守,隻盼著能遇見你。”


    孫瑾瑜見他說得慎重,連忙追問,“胡管事,到底出了何事?”


    那老管事抹了一把老淚,哽咽說道:“我家老爺被府裏的九姨娘殺了!”


    孫瑾瑜的黑臉失了顏色,膛目問道:“可,可是胡將軍?!”方墨也一驚站起身來。那老管事點了點頭說道:“這幾月城裏不太平,咱們府上也沒有幾個頂事的男人了,這後院裏越發的不安生了,竟時不時有陌生男子出入。我也上了年紀,老爺又不在府上,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恰巧老爺今兒晚上回來了。我原也是有心將這些事與老爺說一說的,可是老爺一回府就進了內院,我心裏怕出事,便暗地裏使我那小孫子去看看,唉,還真是猜著了。”


    方墨聽那老管事將原委一一說完,臉色越是沉肅。照說這是人家內院裏的事,輪不到她操心,她又與那胡永利有過嫌隙,更是不該多事。可是眼下風聲鶴唳,胡永利又擔著西門防務的要職,若是他內院裏真的生了內鬼,隻怕這巍峨城池頃刻間就要崩塌。


    這老管事也是個多心的人,雖然沒有聽到隻言片語,卻隱隱約約覺得這大概不僅僅是殺人這麽簡單的事,可他身邊時時都有人盯著,壓根連大門都出不得,想著西城孫掌櫃家的黑小子在像是在大營裏,與王府裏二少爺還有些交情,就將主意打到他身上來。


    方墨略一思量,越是覺得不對勁,招了孫瑾瑜低聲說道:“我看這事不是那麽簡單,你快去西大營找賀將軍,我去找世子爺,咱們分頭行事。”兩人告辭那爺孫兩人,悄悄出了院門,此方正值子夜,城中萬簌寂靜,隻更鼓一聲一聲敲過,各府門前稀疏掛了數盞燈籠,依稀可以瞧見頭頂滾滾烏雲層層疊疊壓迫下來。


    兩人連家門都沒有進,直接上了馬分道行事。天黑漆漆的,路上行人盡無,一雙馬蹄飛快地在青石地麵上奔馳,然而還未近西大營時候,突然“嘭”一聲巨響,孫瑾瑜不由得拉了拉韁繩,駐馬觀看,西邊黑寂天空迸發出一道絢麗煙花,將沉睡的半座城市都照亮了,馬蹄轟隆隆逼近的聲響使得對麵屋簷下掛著冰淩震落下來,發出一聲“啪”一聲脆響。也隻片刻間,天地就變了顏色,整座城市的沉靜已然被打碎。


    孫瑾瑜黑紅的臉在淒厲冷風中變得蒼白,猛然一鞭甩在馬背上,黑馬嘶叫一聲直接朝肅北西門奔去。遠遠就看見肅北西城一片火光衝天,百年黑鐵大門洞來,漠北淒厲的寒風呼嘯著翻卷進城裏,北狄人的馬蹄轟隆隆如潮水般蜂擁進來。而城門處的數百守兵被數千人馬圍得水泄不通,不過片刻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這一場偷襲的突如其來使所有人都亂了陣腳。原本以為這冰寒刺骨天北狄人必是貓到某處山穀等待寒流過去,卻不想於夜深人靜時,城門處突然竄出數十人來,俱都是一頂一的好手。見人就殺,不過片刻就開了城門,還未等將這消息傳出去,宇文颺人馬突然出現,蜂擁而進。很快將肅北這百年黑鐵城門踐踏於鐵蹄下。。


    肅北西門緊鄰民居,不大會,哭聲喊聲頓成一片。比鄰民居紛紛燃起衝天火光,許多人從深夢中驚醒,衣衫也來不及多加一件就慌忙逃竄。然而街上已是亂成了一片。北狄人轟隆隆馬蹄聲飛馳而過,宇文颺憋了多日的悶氣,勢要在在這晚討回了,他的人馬所過之處,無論男女要麽被瘋狂馬蹄踐踏而死,要麽被一刀取了命去。


    驍騎營統帥賀雲飛趕到時便是這副場景,整個西城已是有半數淪陷,大街上屍體遍地。兩邊民居之中衝天火光將陰沉沉黑天都點亮了。宇文颺當街立著,手持一柄銀灰大弓,對準一個抱了孩子的慌忙逃竄的老婦射去。那老婦與懷中孩子立時被射了對穿。這位年過半百的老將軍悲憤得一聲大吼,直往宇文颺中軍大隊衝過去。


    驍騎營諸人早已震動不已。人人身先士卒衝殺在最前麵,然而這二萬餘人馬雖然人人英勇,淹沒在十餘萬大軍之中卻也隻是星火燃盡之後最後的一次絢麗綻放。


    西城孫家大院距離城門並不遙遠,牛伯雖然上了歲數,卻也警覺,聽到外麵響動異樣,微開了門縫看了一眼,頓時驚了一跳,趕緊關死屋門,幾步衝進後院裏叫醒眾人。李進因是折了一條胳膊,這些天閑賦在家,他跟著方墨已是曆了數次生死,反應倒快。將一院子老弱婦孺聚在一起,有力氣的拿了扁擔木棍,力氣不甚大的派了菜刀剪子,他一人領先守在門後麵。


    這院裏諸人到底是經過生死的,雖是驚慌,卻也不怕,人人麵上皆是一副凶惡狠像。


    不大會就傳來了踹門聲。李進眼疾手快,還未等那北狄人身子完全進門,就一刀結果了他的命,頭一波衝進來的三個北狄人還沒等看清楚東南西北就被一堆人蜂擁而上,棍棒刀剪齊上,幾下就結果了。


    李進重新關了大門,回頭看了看院子裏三個北狄人屍體和十餘個滿麵猙獰的老人婦孺,心裏不知怎麽漫出一陣悲壯來。多日的擔心隻在這一刻就成了真,風蕭蕭,鐵血戎馬中,不知這屋的人能活下幾個。


    周湘繡手持一柄菜刀,滿臉是血,低聲問道:“李叔,現在街麵到底怎樣?”


    李進搖了搖頭,說道:“我隻匆匆看了一眼,倒是看到不少北狄人,卻不見咱們的人馬。”周湘繡一愣,低聲說道:“我哥哥他們幾個也不知道怎樣了?”肅北兵源匱乏,城中青壯皆入伍編隊,周子欣自是不例外,與他父親一同在胡永利的第二軍中,已是多日都沒有回來了。


    李進壓低了聲音,說道:“若是真是城破,咱們也撐不了多久的,還是讓院裏的幾個孩子都躲起來吧,許是能逃過一劫。”孫大娘抹了一把臉上血漬,點了點頭,說道:“李兄弟說得是,我這屋裏也沒什麽地方可藏人的,倒是瑾瑜他爹有一個打鐵的大風箱擱在西屋裏麵,能藏的下二三個孩子。”


    李進抱了聶雲旭,突然聽到背後噗通一聲,卻是榮進宇婆娘餘氏跪下來。餘氏知道這院裏除了聶雲旭就是她的兩個孩子了,這是孫大娘將活命的機會讓給自己娃,她心裏感激,一言不發,狠狠磕了幾個響頭。孫大娘一邊扶她起身,一邊說道:“快起來,快起來,這是做什麽?咱們幾個大人也鑽不進那鐵箱子啊,你快帶了孩子過去。”


    餘氏一手拖了兒子,一手抱了閨女,跟在李進身後進了西屋,還沒等將幾個孩子塞進去,大門傳來了周湘繡的尖叫聲。李進對餘氏說:“你來!”自己提了大刀就往前院衝去。


    院門已是大開,湧進來數十人,李進見帶頭那人身形弱小,倒像是方墨,他不由得出聲道:“墨兒?”方墨回頭,幾步過來說道:“李叔,雲旭呢?這院裏的人是不是都在?咱們得趕緊離開!再晚就來不及了!”


    李進連忙點頭,從屋裏抱回聶雲旭,方墨在前頭開道,數十人跟在她身後,往城中方向殺去。李進抱了聶雲旭緊緊跟在方墨身後,慌忙中回頭看,肅北西城一片火光,無數人馬奔流其中,哭喊廝殺聲不絕於耳,素日繁華昌盛恍隻是一場夢境,隻在這頃刻就化成了灰燼。


    大周永曆三十一年二月初四,漠北突逢極端冰寒天氣,千裏山河一片冰封,夙夜,北狄奸細混入城中,打開肅北西城門,北狄二王子宇文颺率十餘萬鐵蹄蜂擁進城。肅北西門守將張常秀戰死。


    驍騎營得了消息匆忙趕來,二萬餘人馬雖人人英勇奮戰,到底兵力懸殊太多,於夙夜皆戰死於肅北西城的大街小巷,老將軍賀雲飛戰死。


    因這偷襲來得太過突然,肅北西城西大營四萬餘人馬群龍無主,片刻就被衝散,隻餘少數殺出逃生。第二軍統帥胡永利死於自家院中。


    肅北西城淪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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