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屁股後頭,果然有人歪在地上,嘴裏哼哼唧唧地念叨著什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唐邵明招呼孫立人把尾燈開了,見地上沒有血,才稍稍放了心。


    這是個留著唇須的中年男子,幹幹瘦瘦,看著倒也斯文,然一身暗色西裝滾得盡是髒土,十分狼狽。


    孫立人也跑過來,與唐邵明一道把那人攙起來。孰料那人爛泥似的癱在唐邵明懷裏,如何都站不住,幾乎把他壓倒在車後廂上。


    醉漢!唐邵明別過頭去。他又聞著了酒味,這回是度數極高的白酒。


    “先生?”孫立人戳了那人一把,待問他要不要緊。。


    然那人跟被火鉗子烙了似的,死死抱住唐邵明,口齒不清地吐出兩個字:“一袋……”


    唐邵明沒聽清,從腋下架起那人,問:“您說什麽?”


    “我慢するにも限度があるから、無理強いするな……”(別逼我,我是有底線的。)那人摟著唐邵明脖子,帶著哭腔說了一句完整的話。


    他一開口不要緊,孫立人與唐邵明登時愣住。


    “日本人?”孫立人鬆開扶著那人的手,臉上掛了霜。


    唐邵明點點頭。他曉得這人說的是什麽。


    “是個醉漢曆史進程。”唐邵明對孫立人道。他對日本人也無甚好感,隻待孫立人發話,看是否把這人直接擱在路邊。孫立人不說話,冷冷地看著醉漢。


    那人又吭吭咳嗽了幾聲,把頭埋在唐邵明頸窩裏,□道:“いたい……”(疼啊)似是十分痛苦。不曉得是眼淚、鼻涕還是口水,流了他一脖子。唐邵明這才明白,剛才他說的那“一袋”原來是喊疼。


    唐邵明叫他蹭得汗毛直豎,扳過那人肩膀,敷衍地問:“おじさん,大丈夫ですが?”(大叔,你怎樣?)孫立人訝異地看了唐邵明一眼:“你會說鬼子話?”唐邵明麵不改色:“一點。”


    “沒撞著,找個地方把他放下。”孫立人道。


    “大丈夫……”(日語發音:沒事。)那人搖搖頭,可還是扒在唐邵明胸前,抓著他衣裳不鬆手,“一袋一袋”地哼哼個不停,身子也跟篩糠似的抖。


    “他嚎什麽?”孫立人不耐煩道。


    “說是疼。”唐邵明也皺眉。


    他很不欲說日語,但這回畢竟是孫立人醉酒駕車驚著了人,便勉強問道:“ぁの,何処に住んでいますか?”(那個,你住哪?)


    那人一聽這話,晃了晃腦袋,眼神迷離,出口卻是字正腔圓的漢話:“鼓樓,陰陽營……”說完這句又跟沒骨頭似的歪在唐邵明懷裏。


    孫立人一挑眉,揪住醉漢,對唐邵明道:“邵……額,這事不對勁。”孫立人把唐邵明的名字叫了一半,生生咽下肚去,顯是懷疑這醉漢動機不純。


    唐邵明抬腕看表,還不到九點。他盯著醉漢看了一會,道:“鼓樓那邊人不少。順道把他拉過去,不好叫他再給旁人撞了。”


    唐邵明從前學過些犯罪心理學的皮毛,憑他對此人語調、表情、動作的觀察,總覺得不像是扯謊訛詐。(.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那醉漢還是靠著唐邵明,夾雜不清地絮叨。唐邵明聽著他咬牙切齒地念叨一個詞“ありよし”,似乎是個叫有吉的人。


    上了車,醉漢軟趴趴地倚在車窗上,雙目呆滯盯著唐邵明傻笑,依舊顛三倒四地自言自語。


    “じろじろ見ないでよ!”(別盯著我看!)唐邵明橫了他一眼。


    唐邵明對孫立人道:“哥,快開車。”


    孫立人一踩油門,車子像脫韁的野馬,在寬敞的砂石路上直衝出去。


    醉漢還是看著唐邵明,過了半晌,吐出一句:“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多謝)


    唐邵明不再說日語,看都沒看他一眼,不情願地從牙縫擠出倆字:“客氣。”


    一路無話,驅車直奔鼓樓陰陽營。


    唐邵明不愛聞酒氣,把窗玻璃盡數搖到底,一路吹著勁風,醉漢似乎酒醒了些,揉著額頭,看著窗外飛掠而過的房舍,對唐邵明誠懇說道:“我住在62號,多謝二位。”這人漢話說得極好,幾乎聽不出外邦口音。


    唐邵明又冷冷回了句:“客氣。”


    陰陽營62號是座挺齊整的宅院,不難找。孫立人一個急刹車,把車停在門口。


    “到了。”唐邵明似是自言自語。那醉漢還是暈暈乎乎,哆嗦著摸了半天,沒打開車門。


    孫立人按著方向盤,沒看見似的不動彈。唐邵明不願跟這醉漢多耗,便勉強做一回好事,把他半拖半扛地弄了出去星雲界全文閱讀。


    唐邵明無意中瞅見,這小院的矮牆上釘著快白木牌子,上頭用黑漆寫著藏本二字。


    他把醉漢架到房門外頭,按了電鈴。醉漢隻一個勁跟他道謝。


    未幾,聽得內裏有人在地板上小步快跑的聲響,哈伊哈伊地應著,是個日本女子的聲音。


    一個穿著和服的中年女子開了門,她從門縫裏先瞧見了醉漢,帶著些抱怨的意味招呼道:“おとうさん”(孩子他爸……)


    那女子忽然發現自己丈夫身側還站著一人,穿著不知道哪國的軍裝,想必是丈夫的同事或客人。她頓覺自己剛才失禮,雙手攏到身前,衝唐邵明來了個九十度鞠躬:“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おはいりください。”(非常抱歉,請進。)


    唐邵明把人送到了,微欠身,道聲:“再會。”轉身就走。


    那女子沒料到眼前的軍官是個中國人,直是一愣。醉漢卻一把抓住唐邵明胳膊,道:“請,請進來喝茶。”


    “不必。”唐邵明不著痕跡地掙開了,自顧自地往外走。


    醉漢晃晃悠悠地攆上去,差點撲在他身上,道:“我是藏本英明。你貴姓?”


    唐邵明把那醉漢扶正了,靠在牆邊上。他打開車門坐進去,孫立人一刻都不願在這地方多待似的,即刻發動了車。


    “我姓唐。”


    一輪漸虧的滿月下頭,這個叫做藏本的醉漢攥著右手,望著絕塵而去的小車,漸漸癱軟在圓石子鋪就的小路上,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著瘋話,他老婆踩著木屐跑過來,唉聲歎氣地把他拖進家門。


    好在鼓樓與唐邵明住的百子亭公館相去不遠,開了不過三四裏路,就到了玄武湖邊上。縱使唐邵明力邀,孫立人仍推說累了,執意不肯進去,隻把唐邵明一人仍在院門口,就開了車消失在夜幕中。唐邵明曉得孫立人多半是給剛才那日本醉漢攪了興致,也沒心思管他。這會兒就剩他一人,魏將軍那張臉又浮現在眼前。唐邵明緊了緊裝著講義的包,快步回家準備夜讀兵書。


    聽得唐老爺與唐太太在外應酬尚未回來,唐邵明竟然很不孝地鬆了口氣。


    唐邵平難得換了便裝,倚在沙發上看報。此時他穿著燈芯絨的寬鬆睡褲,白襯衣卷了袖口,隨意地敞著幾粒扣,先前那濃重的戾氣霎時消減不見。


    唐邵明癱了似的,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把領帶扯了,隨手往地上一扔,又蹭蹭兩下脫了長靴。


    唐邵平終於把視線從報紙上移開,看了他弟弟一眼,道:“多大了,還亂扔東西!”倒沒有責備的意味,反帶著笑意。唐邵明累得狠了,把軍裝外套解了,也丟在腳邊。衣裳不知何時掉了顆紐扣,他也沒在意。


    “還扔!”唐邵平抄起一疊整齊的報紙,沒使勁,照著他弟弟頭頂拍了下去。唐邵明也不躲,示威似的一挺肚子,把皮帶跐溜一下抽了,扔得老遠。


    唐邵平無奈,搖搖頭,繼續讀他的報紙。


    下人們悄無聲息地給他收拾幹淨,遞上一盞熱茶。唐邵明半躺在沙發上,含糊說了聲“謝”,從包裏摸出那本《合同戰術學》強打精神看了起來。


    “你能耐,書都能看成爛狗肉。”唐邵平拿膝蓋碰了他弟弟一下,似是心情不錯,“撫民今天還特地提起你來著。”


    唐邵明把這就要散頁的舊書翻騰了一回,苦笑道:“我要能看成爛狗肉,現在就不用這麽點燈熬油了。”


    “嗯?”唐邵平聞言擱下報紙,側頭看著他弟弟,“怎麽回事校園花心高手。”


    “這書哪裏是我的。”唐邵明麵露淒苦之色,“就為了你那撫民的什麽團,魏將軍都不打算讓我睡覺了。”


    唐邵平仍是疑惑地看著他:“好好說話!”


    唐邵明揚了揚手裏的書,又把包裏那本《戰車學》逃出來扔到唐邵平肚子上,伸出四根手指頭,立馬又換三兩根,道:“兩本天書一樣的東西,就三天,讓我融會貫通運用自如,好去稅警總團給他長臉。”說著,泄氣地往邊下一歪,“可能嗎?”


    唐邵平拾起那書,隨手翻了翻,竟似津津有味看了起來,時而嗯嗯兩聲,以示讚同。唐邵明甚感詫異,著實沒想到粗豪如他大哥竟然看得懂,而且看得進這些詰屈聱牙的外文,簡直比李逵繡花還要令人驚奇。


    唐邵平看了一會,忽然所有所思地合上書頁,一聲不響把書還給他,續又支起報紙。唐邵明滿心企盼地等了半天,終不見唐邵平發表隻字片語的評論,反倒見他把一張報紙翻了個版麵,登時大呼上當,後悔被他大哥一本正經的認真模樣結實坑了一回,一廂情願地高估了那黑旋風的墨水底子。


    這等事求人不如求己,唐邵明不指望他大哥提供些助他打通任督二脈的訣竅,隻得循著那最笨的法子,自己吭哧吭哧往下硬看。


    唐邵明看了沒多少,已被這些不知所雲的戰術思想折騰得頭昏腦脹。


    他把手上的這本放到一邊,拉過剛剛被唐邵平假模假樣翻過的《戰車學》換口味。然而或許是晚上被人輪番拖著跳舞,耗了太多氣力的緣故,他竟然乏得很,隻強撐著看了兩頁,就再度生出強烈的膩煩來,一瞥見那狗肉似的書頁,喉嚨裏就一陣翻騰,幾欲作嘔。


    他正煩著,卻見念完了報紙的唐邵平站了起來,好整以暇地看著他那苦惱模樣。


    “過來。”唐邵平俯身抽走他弟弟手裏的書,道:“我給你補補課。”說著,竟慢悠悠地踱上樓去。


    唐邵平直走廊盡頭,擰開右首那道門。他扶著門框,對唐邵明道:“進來。”唐邵明閃身進去,打量了一圈,發現是間不大的書房,沒多少陳設,三麵牆壁都嵌著書架,一層層堆滿了各式書籍,有的上頭還搭著布簾。窗邊下搭著個窄小床鋪,被子疊成了有棱有角的豆腐塊。


    唐邵平把門一關,徑直走到小床跟上坐了,又拍拍旁邊的鬆軟褥子,和顏悅色道:“上來!”唐邵明老實地應了,與他大哥並排坐在小床上。他二人都頗有分量,床腿不堪重負,吱呀慘叫了一聲。


    唐邵平側頭瞄了他一眼,就皺了眉頭,照他大腿上“啪”地拍了一巴掌:“先換了褲子!”唐邵明一愣,低頭看,原來唐邵平嫌他穿著在外頭晃了一天的馬褲坐了床單。


    唐邵明訕訕地站起來,跑去自個的房間,讓芸芝找出一套新睡衣換上,順便洗漱了一通。又他交代一聲,說夜裏要工作就睡在書房。待他回來,唐邵平已換了一條新床單,正在撫平上頭的一道細小褶子。他大概猜得到,唐邵平是有潔癖的。


    唐邵明有些累,爬上床懶歪歪地倚著靠牆的角落,噴著滿嘴的牙膏粉味對他大哥說:“哥,都幹淨了。你快講吧。”唐邵平滿意地點點頭,縮腿上床,與他弟弟相對著半躺了,又呼啦一聲抻開薄被,蓋在兩人身上。


    “你曉得魏將軍拿給你這兩本書,想叫你看些什麽?”唐邵平問道。


    唐邵明往上拉拉被子,換個舒服點的姿勢躺了,合上眼搖搖頭:“不知道。”


    “他無非是讓你看兩個東西罷了。”唐邵平把兩本書擱到腦後的寫字台上,甚是平靜地說道。


    “啊?”唐邵明吃驚地睜開眼,“是什麽?”


    “步炮協同,與一種尚在試演的步兵、戰車協同戰術重生最強農民。”唐邵平拉了燈,小屋裏頓時一片漆黑,隻那亮了不多久的燈泡鎢絲還有些殘餘的溫度,泛著暗紅的微光。


    “什麽步……炮協同?”唐邵平這一句話,教唐邵明睡意全消。


    “就是炮兵與步兵協作攻擊。”唐邵平話極簡短,然生怕他弟弟不明白似的,頓了一會,又接著解釋,“這一戰術,就是由炮兵先行火力突擊,為步兵進攻製造機會。炮兵火力可直接支援炮兵戰鬥,壓製敵方縱深內之目標。”


    唐邵平說道這裏,便沒了下文。


    “完了?”


    “嗯。”唐邵平翻了個身,“說多了你也不懂。”


    唐邵明有求於他,縱是氣得七竅生煙,也忍了下來,何況唐邵平說的還真有些道理。


    “那你說的什麽步兵戰車協同又是什麽東西?”唐邵明一咬牙,決定主動忽略他大哥自然流露出來的惡劣態度。大丈夫能屈能伸,畢竟魏將軍攤派的速成任務更加要緊。


    唐邵平似是不屑解答如此入門的問題,隻反問道:“你覺著呢?”


    “坦克有鋼板防護,防禦槍彈自不必說,速度、火力皆遠勝步兵。”唐邵明背了兩句那講義上的戰車概述,沉吟片刻,忽然有些感悟,緊著說出自個的見解,“坦克樣樣都勝過步兵,奈何還要與之協同?依我看,使步兵配坦克根本就是拖累。”


    唐邵平好像叫這話勾起了興致:“接著說。”


    唐邵明見他大哥沒反駁,隻道自己踩準了點,繼續說下去:“隻要軍需跟得上,彈藥供給足,待要夷平敵陣之時,便用坦克搭出火力網,直接推進。如此,非但傷亡驟降,也能省下不少時間。”


    “有點意思,你倒也敢想。”唐邵平伸腿在他弟弟胳膊上蹬了一腳,忽然笑了起來,“哎,你這話讓我想起一人。”


    唐邵明覺得自己考慮得極周到,他大哥決計挑不出刺兒,便故作懵懂地等著他誇:“啊?”


    “這人你也認識,是一頂有名的將軍。”唐邵平身下的小床已隨著他身子的顫動發出吱嘎吱嘎的輕響。


    唐邵明給他吊起了胃口,追問:“是誰?”


    “趙括。”唐邵平撲哧一聲,忍不住低笑出聲。燈黑著,他沒看著唐邵明那張由極盡期待瞬間化作一派窘然的大紅臉。


    “笑!很好笑嗎?”唐邵明抬腳回踹。


    “幸虧你手上沒帶兵。”唐邵平單憑直覺,一把就撈住唐邵明腳腕子,還是暢快地笑,“不然你讓底下的兵找誰哭去?不用三天就嘩變啦!”


    “有錯就說,笑什麽!”唐邵明恨得牙根癢癢,隻使勁掙他的腿,“分明有坦克,還讓步兵去送死,難道是給他們搭順風車用的?”


    “孺子可教。”唐邵平這話一出口,唐邵明幾乎噎得背過氣去。


    作者有話要說:注:


    1鼓樓陰陽營62號:日本駐華副領事居所。


    2民國23年5月29日乃是陰曆十七,故月較圓。。。


    這章情節需要,東洋語爆掉,諸位長官隱忍。。。


    另:請留意細節,藏本的手,及小唐中尉的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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