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忍不住想問個究竟。她往日雖然不太讚同賈寶玉的一些做法,但是,畢竟是打小一起住過幾年,而且寶玉那時也確實待她赤誠。


    寶釵察知她的心思,便又一裏一裏地將寶玉的境遇說了出來:原來自從夏金桂自求下堂而去,賈母又癡傻了之後,賈政王夫人兩人別無他法,隻得將家宅折賣出銀兩來供寶玉和賈母看病。賈母是人老不中用了,賈寶玉後來倒是漸漸地好了,隻是人再沒有了往日的靈性勁兒,最後連賈政也灰心了,不再指望他在學業上有什麽出人頭地的可能,隻憑著僅剩的一點子家財好度日便罷。誰知道後來賈家不知道怎麽就連續倒黴,連賈政王夫人都被流放到邊境苦寒之地,眼看著要留下賈寶玉孑然一身,孤苦無依。恰逢史湘雲嫁去衛家沒多久就死了丈夫,青春守寡,要是按著以前的講究王夫人斷不能看上這雲丫頭,小時候可克死父母,結婚了還這麽命硬,又克死了丈夫,可是這時的情形容不得她再猶豫了,罪臣之家,老兩口都被流放異地,寶玉又是得過癡病的,哪裏找得到好的女兒家?少不得一個寡婦,一個鰥夫,兩人湊合湊合算了,王夫人便抹著眼淚答應了,在自己和賈政被流放前將寶玉和湘雲合作一路,留下一半僅餘的家資給他們度日。話說賈寶玉文不成武不就,沒個心勁去鑽營,又沒個力氣去掙錢,這日子自然是越過越潦倒,最後落到一應的丫鬟下人全部退淨了,湘雲還要在家裏做些針線活兒來貼補都不能維持家計的地步。屋漏偏逢連夜雨,此時他們那好不容易生下來的一個小哥兒又病了,寶玉為了給兒子治病,居然淪落到夜間出去打更來賺取一點微薄收入!


    寶釵眼裏似乎有淚光閃爍,道:“林妹妹,你是不知道,前兒雲丫頭還來過我那裏的,我看她還不到二十歲的年紀,竟然像是四十歲的婦人了!腰都直不起來了,眼睛也是渾濁得很,說是連夜連夜做針線活給弄壞的。雲丫頭還說,若是我那裏方便,情願做個仆婦,好歹每月有點米糧給家裏的哥兒熬上口熱粥喝。我實在是在家裏做不得主,隻好周濟了她一些銀子。唉,太慘了……”


    黛玉往日在賈府居住時雖然與湘雲多有摩擦,不過是小兒女的口角罷了,黛玉本性純良,並未往心裏去,隻說雲兒不過是年幼輕狂,口無遮攔罷了,再者她也是一樣地命苦,才出生沒多久就父母雙亡,境遇著實可憐。聽了寶釵的話,黛玉不禁眉頭蹙起,麵露不忍之色。


    黛玉問:“既然她們過得這麽慘,何不去找大舅舅幫忙?我前日才見了大舅舅,日子還是很過得的。”


    寶釵嗤笑道:“賈府的人一貫是一顆體麵心,四隻富貴眼,這一點妹妹還不清楚麽?再者,賈家大老爺被我姨丈壓製了多年,心裏早就是一肚子怨言了,現在看我姨丈那邊的人倒黴,隻有幸災樂禍都樂不完的,又豈會伸出援助之手?”


    黛玉想著這個也是實情,便沉默了下來。


    寶釵又接著說:“我是念著往日一起廝混過幾年的舊情,想要幫幫他們,可是,我的力量也有限,再者,就是幫他們幾個銀子錢,也不是長久之計。要想叫寶兄弟和雲妹妹好歹能活得下去,得給寶兄弟謀個能糊口的差事才行,這個忙,現在唯有妹妹你才幫得上了。”


    黛玉沒想到她將話題引到了自己身上,忙說:“我怎麽行?我一個閨中女兒……”


    寶釵按著她的手,叫她不要激動,自己則款款地說道:“隻有妹妹你能幫他們,就看妹妹心裏還記得幾分咱們往日一起的情意了。妹妹既然能說動令兄將璉二哥提拔到那麽顯赫的位置,怎麽就不能再求求令兄,給寶兄弟也謀個還過得去的差事?寶兄弟好歹也比璉二哥肚裏有些學問吧?此外,妹妹若是覺得老是為了娘家親戚煩擾令兄不好的話,也可以將此事拜托三弟,話說三弟不日就要返京,回來至少是四品以上的官職,你嫁過來之後正是兩無參商的情濃時候,叫三弟幫這個忙也是可以的,就是寶兄弟和湘雲要多捱些苦日子罷了。”


    黛玉沉吟不語。


    寶釵雖然不再勸說,卻刻意提及往日在賈府共居時的一些趣事,叫黛玉聽了越發覺得不幫這個忙委實不應該。


    寶釵回去的路上,就在暗自揣摩黛玉到底會不會去周旋此事,又會和誰周旋此事。在寶釵看來,無論黛玉向她哥哥還是像她夫君提及此事都免不了要生出是非來。據寶釵往日在賈府的聽聞,黛玉的哥哥對賈府是很有偏見的,二房那麽倒黴,沒準也有他的原因在裏麵。要是黛玉向她哥哥提及此事,難免就要影響她和哥哥的兄妹感情,再者,就寶釵來看,黛玉和哥哥的感情未必見得有多好,還隔著一層娘肚皮不是嗎?而且黛玉在京城的時候她哥哥在揚州,她哥哥在京城的時候黛玉在揚州,聚少離多的,兄妹感情能有多深厚啊?而黛玉一旦惹惱了她哥哥,黛玉在王家也就沒了憑仗,牛不起來了,對寶釵構成的威脅也就沒那麽大了。這是一個設想。另外,若是黛玉不去和她哥哥說,換做對王瑜說,那也可以離間她和王瑜之間的夫妻感情。男人嘛,都是最在意妻子的貞潔,黛玉為了一個昔日有點舊情的表兄求情,他能不心裏有芥蒂?黛玉若是和王瑜新婚就處不好,那麽以後就難以獲取夫君的強有力的後盾支持。她再有娘家勢力,沒有夫君的真心喜愛,日子又能好到哪裏去呢?


    薛寶釵覺得自己簡直是魔症了,明明她自己的夫君王琪是叫她來巴結籠絡安國候之妹林黛玉的,怎麽在見了人家日子過得適心愜意之後就怎麽也忍不住嫉妒之心,硬是要將黛玉也拖入泥潭才罷休。


    黛玉想來想去,最後還是和林默開了這個口。


    林默聽完了黛玉吞吞吐吐的一番話之後,半日都不言語,隻是盯著桌上的一支兒臂般粗的蠟燭看,許久才問:“這是誰告訴你的?”


    因為寶釵之前含蓄地交代了黛玉不叫說出此事的由來與她有關,黛玉便說:“是我聽一個舊仆說起的。”


    林默冷笑著說:“誰這麽打嘴犯舌,在主子麵前說這些!”又說要將下仆們都弄來拷問,看誰敢挑唆主子。


    黛玉第一次見到哥哥這般疾言厲色,又聽哥哥說:“你還要瞞著我!你是不知道其中的厲害,若是此事傳入王家人的耳朵裏,哥哥雖然可以護著你,但是,難保你嫁過去之後沒人嚼舌根,就是你夫君,心裏也有芥蒂。這究竟是誰做的這法兒,要如此害你?


    黛玉嚇得不輕,哭著說:“不是她們,是……寶姐姐說與我聽的,就是往日和我一起在賈府寄居過一段時日的親戚家的姐姐,現在她是王家的二媳婦,和我也算是有些親戚牽連的,怎麽好好地要害我呢?”


    林默聽了歎氣,喚了丫鬟過來伺候著黛玉淨麵,看著將她臉上的淚水痕跡都擦幹淨了,才說:“她是欺你不知道這內宅大院的門道。很多事情是不會放到明麵上來說的,但是你一個行差踏錯,給婆家留下個不好的印象,這一輩子都難以扭轉。那賈寶玉本身沒有個好聲名,往日的賈府也被人詬病,你能避開他們就盡量避開,怎麽還往自己身上兜攬是非呢?知道的說是你本性純良,想著救人於困境之中,不知道的,還當你依戀著往日和表兄的舊情。你一個尚未出閣的女兒家如何能裹進這種流言蜚語裏去?”


    黛玉這才大悟了過來,複又拿著帕子拭淚。


    林默沉著臉說:“還有一點我要糾正你!那賈寶玉和史湘雲不是天生該過好日子的,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說法是有道理的。賈寶玉以前過的日子金尊玉貴,甚至在你我之上。可是呢,他從不用心謀劃自己的將來,好像覺得這種好日子就應該長長久久地一直維持下去似地!殊不知‘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自己不知道為自己的將來打算,於是就在那十五六年裏把一輩子的好日子都過完了。現在開始過苦日子,也是他咎由自取!為什麽他自己的嫡親的大伯和叔伯兄弟都不理他,不幫他?就是因為他‘癩狗扶不上牆’!你有什麽立場非去幫他不可?不考慮後果而光是憑著一股子古道熱腸做事情最終就是被人家坑騙利用了!幸好你還知道哥哥信得過,將這一件事先說與我聽,而不是去和王瑜說!”


    黛玉十分羞愧。


    林默緩了臉色,說:“算了,這個事情也怪不得你,隻是這婦人用心如此險惡,叫你和她做妯娌,處在同一個屋簷下,卻委實叫我不放心。剩下的事情你不要管了,我會幫你料理。隻是,你以後都要以此為戒,再不可聽信這種偽善之人的花言巧語了。”


    黛玉低低地說:“是。哥哥的教誨,黛玉記下了。”


    林默也沒怎麽。要叫他一個大男人不顧身份地去和一個宅門裏的婦人鬥法,實在是大材小用,犯不著。林默隻是在王瑜被調入京城的時候找了個機會與王瑜說了說,藏頭露尾地暗示有人處心積慮要對付黛玉,黛玉性格孤直,哪裏對付得了?與其嫁過去被人坑害,不若取消這一門婚事算了,另外擇個家世簡單些的人家。


    王瑜聽了不啻於是晴天霹靂,這一場父喪和打仗,叫他白白地多等了四年,好容易眼看著能抱得美人歸了,卻跑出來這事兒,怎不叫人火大?王瑜忙問究竟。


    林默故意不說,等王瑜再三再四地表了決心非黛玉不娶,並立誓要好生護著她,亦不得輕信他人之謠言之類的話,才告訴王瑜乃是王瑜之二嫂的作為。


    林默說:“大家子就是難站,我還是希望妹妹能過得簡單一些,她身子本來就柔弱,心思又重,老是將這樣的事情放在心裏掂量過去掂量過來的,煎熬幾年下來怕是身子遭不住。”


    王瑜隻好表態說回去和會和家嚴家慈仔細商量此事,如有可能,考慮搬出去另住。


    王瑜將此事說與王家老爺太太聽了,老爺太太氣得即刻命老二和老二媳婦過來,大罵了一頓,命二人回房好生反省。這都在其次,王琪十分責怪薛寶釵鬼迷心竅,陽奉陰違,以至於將事情搞砸了不說,還連累自己都在父母麵前丟臉,並且開罪了安國候,又想著薛寶釵連個繼女的事情都搞不定,在家裏落下個刻薄的名聲,娘家哥哥又是個破皮無賴,現在越發家道中落,不禁越發有了嫌棄之心。


    薛寶釵見此事弄到最後,林黛玉不但毫發無損,自己反而是灰頭土臉,不禁追悔莫及,更絕了以前那非要叫黛玉也受些委屈煩惱的不服氣的心思,幾次三番上安國侯府求見黛玉,都被拒了,急得晚上睡不著覺,頭發都掉了一半,模樣也憔悴幹澀了許多。最後,終於在一個月後被王琪徹底嫌棄,休回了薛家。


    三個月後,正三品通政司通政使王瑜聯姻安國候之妹林黛玉。


    大婚當日,京城萬人空巷,都來觀看這一場十裏紅妝、盛況空前的婚典。熱鬧非凡、花團錦簇自不必說,最難得的是可以看到在前麵騎馬護行的安國候,穿著一身絳紅色的織錦長袍,在燦爛的陽光下緩韁而行,那白雲出岫一般的美姿儀簡直晃瞎了一眾觀禮的百姓的眼睛,都嘖嘖讚歎道:“新娘子的哥哥都是如此容姿出塵,那花轎中的新娘子更不知道是何等仙人一般的品貌了!這王大人官場得意,又得佳人相伴,真真羨煞死人啊!”


    正看得高興,卻有一隊禦林軍出來驅趕觀禮的人群,眾人才知道皇帝陛下居然也要來觀禮,所以現在要將道路兩邊的閑雜人等都清理出去。


    林默知道淳於釗這家夥準又犯了左性,不許他拋頭露麵與別人看見,不禁心裏好笑,在路過那一年考取探花時被人丟擲了一朵玉製芍藥花的地方,林默知道那一扇窗戶後麵就是那霸道的家夥,便起了促狹之心,故意往馬屁股上加了重重的一鞭子,快速地跑開了。


    淳於釗在那樓上恨得咬牙,同時淚牛:大街上的販夫走卒、平頭百姓都觀賞了我家睿兒一身紅衣送妹出嫁的風采了,就朕沒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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