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林默便開始忙了起來。本來年底事情就多,如今林府沒有主母操持,林如海又病著,裏裏外外的一應事體都隻有林默在忙碌打理。現在又多了一項,就是準備給林黛玉的嫁妝。


    正因為有了賈璉那日的事情,林默越發起了心要將妹妹風光大嫁,便和父親商量著拿出了二十萬兩白銀以做此用,並將離黛玉的住所“挹芳園”不遠處的一處空置的房屋拿來專門做堆放黛玉新置嫁妝之處。床桌器具箱籠被褥一應俱全,日常所需無所不包,俱是精致華美之物,被裝疊在紅木鑲黃銅的大箱子或是朱漆髹金的紅色挑桶之類,勢必要叫翹首以待的揚州市民見到林鹽課嫁女“十裏紅妝”的盛景。


    此外,林默自己的課業也要緊。雖然林默經過十餘年的學習,其中還包括陪伴淳於釗幾年蹭來的古代精英教育,和這兩三年來林如海聘請的飽學大儒為林默專門做了針對性的學習和總括,而且,林默還偷偷地用自己前世學到的現代學習方法來歸納總結和記憶那些經史子集,較之一般書生省了許多力氣,但是,會試真的是個力氣活兒。


    一般來說,會試要考三場,第一場考四書五經的經義,林默對四書五經可以說是爛熟於心,隨便抽出一句,林默都知道,所以,這個小菜一碟,不用特別去準備了。第二場考|試論,第三場考|試策。這兩個倒是要格外準備一下,因為雖然字數隻要求三百字,但是寫法卻是必須要嚴格按照八股文章的寫法,不能自己任意發揮。這種千篇一律的官樣文章林默以前見過人家寫的,當時隻是付諸一笑,並未深究,現在輪到自己考了,才知道其中的流弊。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李白和一平庸之輩一起考,李白未必考得過那平庸之輩。但是,林默不是李白,他主張的是眼光可以遠,誌向可以大,但是腳必須踏到實處。於是林默閉門讀書,在這剩下的十天裏將自己的文才愣是框在這三百字裏麵練了又練,並反複請教過來人的林如海和王瑜,請他們來品鑒批評,務求達到既不逾矩又一眼驚豔的效果。


    接下來的殿試據父親說會十分刁鑽,像父親那年考的詩題“紗窗宿鬥牛得門字”,便是出自極其冷僻的唐人孫逖的《夜宿雲門寺》,韻腳限“十三元”,也就是說除了要知曉各類冷門偏門的知識之外,還要有詩詞方麵的捷才。在這方麵,林默不禁深深地感觸到一點,在詩詞方麵絕對沒有“人定勝天”一說,不是靠勤學苦練和反複推敲就能成為詩仙詩聖人的,那是真的需要天賦的,比如林默雖然可以經過刻苦練習將古板的八股文章做得氣勢不凡,不落俗套,但是在以才思和情懷見功力的詩詞上,林默卻遠不及比自己小三歲的黛玉。大考在即,林默林黛玉經常聚在父親林如海處,既為陪伴父親時消遣之樂,更為寓學於樂。林如海林黛玉幫著林默對對子,吟詩作詞,以作備考之用,林默自覺進步神速,與黛玉的兄妹感情亦是在每日的相處中漸漸融洽。


    一家人一起和和美美過了個年,元宵節一過,林默便開始打點行裝,準備啟程了。


    這日,林如海喚人將林默喚入房內,問他:“此次赴京,賈府那邊,你要不要去走一趟?”


    林如海原是有些舉棋不定,賈府嘛,是賈敏的娘家,賈敏的事情因為是悄悄地做的,所以賈敏名義上還算是林默亡故的嫡母。按著時下的禮節,林默應該是要去拜訪一趟賈府,並和林黛玉一樣尊稱賈老太君為“外祖母”,還有賈赦、賈政二人為“舅舅”的。可是,想著賈敏對林默做過的事情,還有賈璉幹的勾當,林如海不禁不寒而栗,生起寧可得罪賈府那幫子人,也不願林默去賈府那樣的虎狼之地涉險的想法,不過,林默要長期在京城為宦,就繞不過賈府去,打個招呼見個禮還是必要的,寧可得罪君子也不可得罪小人嘛。


    林默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聽父親的。”


    林如海沉吟著說:“為父的意思是就和他們做個泛泛之交就罷了,畢竟是親戚一場,刻意去疏遠,反而招人嫉恨,不如就上門拜訪一次,此後敬而遠之吧,不然,倒他們在後麵說咱們林家的人目中無人,不敬尊長。”


    林默點點頭,說:“好。”


    林如海凝視著林默,說:“不過,你一個人去,我究竟不放心。不如這樣,那日賈赦來了倒是說了一大籮筐掏心窩子的話,並說有什麽事可以找他,我想,你就可以先找他。叫個小子去,拿著帖子找到賈赦,叫賈赦陪著你一起去,隻見見賈老太君,送上我準備的禮物便可,其餘的人,都不必理會。要是他們無禮,你便即刻退出,以後老死不相往來,反正咱們該做的做到了,不落人口實就行了。”


    林默答應了出來,見黛玉房裏的丫鬟將離走了過來,笑盈盈地迎上來,說:“大爺,叫我好找。”


    將離原本是縉王府的丫鬟,先伺候了林默一段時間,現在被林默調撥去伺候黛玉,是十分妥帖穩當的大丫鬟,林默對她也是十分客氣,此時便笑著問:“找我做什麽?”


    將離說:“哪裏是我要找大爺,是我們姑娘找您。”


    林默問:“是妹妹又做了什麽好詩要給我賞鑒嗎?”


    將離笑得眉眼彎彎,說:“那倒不是。不過,比那個還要好。”


    林默“哦”了一聲,說:“比妹妹得了好詩還要好的是什麽,那是得去看看。”


    到了黛玉的房間,見林猷也在呢,撅著嘴巴說著什麽,林默便上前去伸手在他腦門上敲了個暴栗,笑著說:“這會子你不去睡午覺,又來纏你姐姐做什麽?”


    林猷扭過頭來,一臉的羨慕妒忌恨,氣呼呼地說:“我若不是來得正是時候,我還被蒙在鼓裏呢!姐姐給你做了兩雙好漂亮的鞋子,我就一雙也沒有!”


    林默先是詫異,繼而有些失措。


    黛玉伸出芊芊玉指,在林猷的腦門上戳了一下,嗔怪地說:“就你眼睛尖,什麽也瞞不過你去!你哥哥要進京趕考嘛,我才急著趕出來兩雙鞋子他路上好穿,你的呢,往後我再慢慢做。”


    說著,黛玉便命雪雁開了櫃子,取了兩雙才做好的冬靴出來,一雙是粉底青緞麵的朝靴,上麵用銀線繡著祥雲五蝠圖案,另外一雙則是掐金挖雲紅香羊皮靴,上麵綴著長長的流蘇,兩雙鞋子都十分精巧好看,比之現代人穿的靴子亦不遜色。


    林猷用小胖爪子揉著眼睛,裝出一副哭相,說:“拉倒吧,你又哄我,當我是傻的啊。哥哥的鞋子做完了,你就該縫嫁妝去了,等嫁妝縫完了,你都嫁人了,以後做的都是你夫君的鞋子了,哪裏輪得到我啊?”


    林猷索性假哭了起來,說:“明明我的鞋子小、好做得多不是?再說,我也不挑揀你的針腳,可是,你就是眼睛裏麵有哥哥,沒有弟弟!”


    林猷才不是妒忌呢,他這是故意的,經過他的一番觀察,林默和林黛玉兩人的性格都有些傲嬌,雖然那日的事情說開了,兄妹關係不似以前那般冷漠,可是,林默也隻是在小事上安排得當,盡量叫黛玉在家裏住得舒服,平時並不會主動去和黛玉說話,黛玉呢,對哥哥盡管有著感激和內疚到想要補救的心理,到底是女孩兒家麵薄,畏首畏腳不敢主動去親近哥哥。這一次被林猷發現十指尖尖不愛動針線的黛玉居然親自為林默做了兩雙鞋子,雖然是微薄之物,卻是心意難得,便想抓住機會給他們好好和解和解,才故意這般說,好叫林默知道黛玉的心意。


    黛玉羞得一張薄麵飛紅,忙打了林猷的頭一下,說:“胡說!都是我的親兄弟,有什麽分別?等我明兒就給你做!”


    林猷說:“做什麽做!你那手上被針戳了那麽些紅通通的針眼子,再要趕著給我做了,萬一叫爹爹看見了問起來,你就好全賴在我身上,說是給我一人做鞋做的!”


    林默聽了,急忙說:“怎麽?妹妹的手被針紮了嗎?快給我看看!”


    黛玉掩飾地說:“也沒怎麽。因為鞋底有些厚,所以被紮了幾下,哪有猷兒說得那般嚴重?”


    林默不肯,一定要看,黛玉無奈之下,隻得伸出手指與他瞧。


    林默蹙眉道:“快叫丫鬟們拿藥油來,紮得這麽厲害,可別感染了!”


    林默親自給黛玉上了一層藥油,用細棉布給她包紮好,輕歎了一口氣,說:“好了,這些天都不要動針線了。唉,你做什麽鞋子?家裏有現成的針線上的人可以做,何必去勞那個神?雖說是女紅針黹乃是閨閣本色,究竟你一個千金小姐,會做些香囊荷包看得過眼也就是了。以後再不許做這些東西了。”


    黛玉低著頭弄衣帶,垂首不語。


    林猷不滿地說:“哥哥,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姐姐給你做鞋子,那麽辛苦,沒有得到獎勵,反而討了一頓罵來!”


    林默說:“我是罵她嗎?我是心疼……”


    林猷拍著手說:“可叫你說出心裏話來了。姐姐,你聽見了?哥哥其實是心疼你的,他隻是不好意思說而已。”


    黛玉頓時淚眼朦朧。


    被林猷這機靈鬼挑明了話頭,林默索性看著黛玉,語重心長地說:“你明年就嫁人了,往後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你身子不好,凡事要量力而行,不要勉強。我和林猷都是心疼你的,但凡在夫家有什麽煩難事,隻管回家告訴我們,不要靦腆,我們自會設法幫你。”


    黛玉一一答應著,再抬頭看哥哥和弟弟的時候,臉上已經帶上了笑顏。


    林默又說:“我過兩日便要啟程,家裏的事情,隻有多靠著你了。我是和趙管家交代清楚了的,外麵的事情一應交給他去辦,府內的一些事務便隻有你看著酌情辦理了,錯了也沒關係,你以後嫁了人也要持家的,就當是習學吧,凡事多問著趙管家。此外,將離以後就跟著你了,你嫁去王家後,可以給她配個好些的小子,權作陪房吧。她年紀大著些,辦事穩妥,又見識過一些大場麵,我琢磨著比你身邊的幾個丫鬟都強。”


    黛玉點頭答應,心裏感念兄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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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默此行是和大胖子餘樂同行。


    餘樂雖然常在林默麵前誇口說是家裏也做著生意,日子很過得,但是林默往日在細節處察覺餘樂生活上頗有些捉襟見肘,便知道他家境不好。隻是林默體貼朋友,知道讀書人都好麵子,講究氣節,不受“嗟來之食”,是以林默從不問及,隻是暗地下不露聲色地幫他一把。這一次林默主動提出要和餘樂一起走,餘樂想到林家自有車船一路護送林默,自己跟著便少花好大一筆盤纏,便忙不迭地答應了。


    到了臨行之日,林如海病體難支不能送,林黛玉是閨閣姑娘不便送,林猷還是垂髫小兒沒法送,林默便清晨起來到了林如海的“清心齋”,親自攙扶起父親,帶著弟弟妹妹在旁側的耳房內一家人一起用過了早飯,撤下碗碟,一家人漱口淨手後又有下人端上香茶來,略飲了幾口。


    林默上前,跪下給林如海磕了個頭,說:“爹爹,孩兒這便啟程了,爹爹好生珍重,等著看孩兒的錦繡前程。”


    林如海欣慰地點頭,說:“好!吾兒有誌氣!為父一定要睜著眼聽到你金榜題名的好消息!”


    林默聽到這個“睜著眼聽到”覺得有些不詳的預感,不過此時趙管家已經進來,恭恭敬敬垂著手說:“稟告老爺、大爺,行李已經全部裝好車了。”


    林默再磕了個頭,說:“爹爹身子不好,便不必送了吧,不然,孩兒心中不安,反而在路上掛念。”


    林如海含淚答應著,林默又看著黛玉說:“妹妹,哥哥這一走,家裏的一切都要仰仗你了,唉,可惜你自己身子也弱,也別太操心了。”


    黛玉點頭說:“哥哥放心吧,妹妹以前總是安心享受人家的照顧,多出的時日用來傷春悲秋,卻將身子養得極差。現在忙著照顧猷兒,看賬本,管束下人,每日忙忙碌碌地,反而身子好了許多。這可是怪了,難道說,病根兒也有心,不愛打擾忙人?”


    說得林默笑了起來,確實,這些日子以來黛玉看著精神甚好,也開朗了許多。當然,其中也有林猷的一份功勞,他見黛玉平素不愛運動,便故意每日纏著黛玉,慪著黛玉去追打他,無形間叫黛玉鍛煉了身體,體質增強了一些。


    黛玉等人隻是送到儀門附近,林默便堅執不叫他們再送,揮了揮手,笑著走了,看得黛玉淚汪汪地,直待哥哥的身影遠得越來越看不清楚了,才牽著林猷的小手回去了。


    這一路有餘樂陪伴,兩人一路聊天講學,並不覺得無聊。大約十餘日後,便到了京師,於是眾人忙忙地棄舟登岸。


    林默命長隨掃雪去雇車,好拉行李,又問餘樂:“餘兄在何處下榻?”


    餘樂躊躇著說:“我在此地雖有一處親戚,隻是他家裏也不甚寬綽,住起來隻怕有些局促。”


    林默便邀請他說:“我家在京城還有一處祖宅,家父命一房家人看守打掃著,若餘兄不棄,不若與我一處住。”


    餘樂自是答應,恰在此時,一個身高八尺,方臉虎目的帶刀侍衛走過來,說:“閣下可是林默林公子?”


    林默打量了他一眼,說:“正是。不知有何指教?”


    那侍衛躬身行禮,低聲說:“我家主人在那邊亭內等候,欲與公子一見。”


    林默看著他放在刀鞘上的手刻意遮掩卻沒能完全遮住的縉王府雄鷹徽記,馬上就知道這侍衛說的主人是誰了,心情頓時變得雀躍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粗長君,相當於兩更有木有?


    本來小攻沒那麽快出來滴,可是,大家望眼欲穿嘛,於是,叫他出來打個醬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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