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之際,阿梧突然不知不覺地回頭,卻是對上了古漠那雙寒潭般無溫無底的眼眸,阿梧心底一顫,原來他也是在看他嗎?


    章珙看著微雲和阿梧遠去的身影,幾乎咬牙切齒,他袖袍大力一揮,擺放在樓梯口的花瓶便被怒掃飛倒,碎了一地。(.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周圍的隨從和夥計都是一駭,俱不敢出聲。


    章珙望向古漠,似在責怪他剛才為什麽一直不開口說話,隻當看客。


    古漠用扇子輕輕拂去落在袖口上的幾片花瓣,一臉若無其事,他轉頭對飯樓的夥計說道,“就帶我去她剛才用過的包間。”


    夥計很快明白過來“她”是誰,連忙說好。


    “六王爺,你。。。”


    古漠截斷他的話,“我勸你別動什麽心思,你鬥不過古漓,鬥不過慕相,你更鬥不過我。”最後幾個字說得極輕,似玩笑似提醒,讓章珙一時白了臉色。


    出了錦味齋,微雲才開口問道,“阿梧,章珙為什麽要抓你?”


    阿梧已經不再像先前那樣防備著微雲,老實地回答,“我不知道,可能跟我娘有關吧。”


    “你娘跟他有過節麽?”


    “他說我娘違抗了他。。。”阿梧的聲音有些憤恨。


    “阿梧,那些事情和你再沒有關係了。”微雲溫柔地出聲安慰。阿梧還小,她不希望那段痛苦的往事成為阿梧一輩子的回憶,無論那是怎樣的一段過去,微雲都想把它扯離阿梧的生命,她也相信,縱然章珙有多麽的不甘心,多麽的憤怒,也不會再找她。


    看見微雲出來,車夫將馬車趕了過來,微雲牽著阿梧,要他上車,但阿梧卻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


    “阿梧,你在看什麽?”從剛才開始,阿梧的眼睛就一直盯著一個地方,微雲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越過人群,穿過街道,她看到了那三個字,千伊閣。


    是京城第二樓,千伊閣。


    是聞名天下的錦營花陣。


    隻幸千伊懷中醉,不願花紅深處歸。


    這是一個比錦味齋更出名的地方,是多少王孫公子向往流連之所,曾記否,念奴歌一曲,清音絕天下。


    微雲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千伊閣的念奴姑娘,十年前,念奴是街頭巷尾日夜傳說的神仙人物,相傳她的歌聲能令百花齊放,冰雪消融。有人曾用繞梁三日,餘音不絕來形容念奴的歌聲,據說也隻有聽過她歌聲的人,才知人間天籟為何物。


    隻是在六七年前,聞名天下的歌妓念奴卻突然消失無蹤,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有人說她死了,也有人說,她愛上了一個貴族公子,為了所愛的人,她贖身從良,再不涉足風月,還有人說,她隱居市野,獨自撫養一個孩子。多年過去了,關於念奴的傳說依舊是不絕於耳,真假似乎已經不重要了。念奴,這個傳奇而神秘的女子,讓很多人都不願忘記。


    “阿梧,你知道這個千伊閣嗎?”


    阿梧終於回頭,黑亮的眸中有一絲光彩,也有一些傷戚,“我娘說,她就是在這裏撿到我的。”


    微雲有些驚訝,“你娘不是你的親生娘親?”


    阿梧搖頭,“我不知道。”


    微雲越發驚奇,阿梧很少對她提起自己的身世,偶爾說到的也隻是他從小跟娘相依為命的日子。阿梧告訴微雲,他的娘有一門很絕活的刺繡手藝,他們的生活雖然不富裕,卻也可以不愁吃穿。隻是娘身體不好,娘死後,他也就失去了依靠。


    在娘親的墳前,阿梧被章珙抓到,他被這個陌生的男人帶回了府邸,肆意淩虐,百般折磨。章珙把他關在黑暗,日夜都不見光亮的柴房裏,隻放了十幾隻老鼠與他做伴。章珙每兩天會派人給他送來一碗臭泥水拌搜飯,混雜著刺鼻的酸腥味,連豬都不會吃的食物,阿梧卻強迫自己吃下去,隻為了能保留一絲逃跑的力氣。在這裏,睜眼閉眼都一樣,但阿梧卻異常堅信,生存與死亡不一樣。阿梧似乎還要感謝那些在睡夢中都還會時不時啃噬他的老鼠,饑餓的老鼠啃穿了門腳的木板,露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洞,老鼠們重獲自由,而他也終於逃出了章府。


    對阿梧而言,娘是很重要的人,但他卻不清楚養他愛她的娘究竟是不是他的親娘。他的娘親從未承認,也從未否認。


    微雲忽然想到了阿梧身上的那條白色汗巾,阿梧很珍視那條汗巾,想必應該是他娘留給他的吧。古閣樓中,何歌何舞,伊人甘醉,莫怨風塵。莫非阿梧的娘會是千伊閣中的女子。


    “阿梧,你娘她。。。她是這千伊閣的人嗎?”微雲問得小心翼翼。


    阿梧又抬頭望著那三個金光奪目的大字,“我不知道娘是不是千伊閣的人,但是娘曾經帶我來過這裏,娘說,我一定要記住這個地方。”


    微雲心中更加疑惑,對阿梧的娘也更加好奇,禁不住又問道,“阿梧,那條汗巾可是你娘留給你的?”


    阿梧抽出懷裏的汗巾,小心地遞給微雲,“這條汗巾是我娘至死都抓在手裏的,我想它應該是我娘最珍貴的東西吧,所以我要留著它,保存好它。”


    珍貴,世間最珍貴的莫若於情和所愛的人。


    微雲接過汗巾,白色的汗巾保存完好,淡淡的紋路還清晰可見,一排淡紫色的刺繡小字,工整潔淨,秀麗精致。


    是歲月了無痕跡,還是所有的痕跡都已刻進這方帶字的汗巾,素錦無言,卻仿佛記載了一段沒有結局的前塵過往。


    “阿梧,你娘叫什麽名字?”


    阿梧想了想,“我娘叫荷衣。”


    其實,阿梧從來都不知道娘叫什麽名字,但他記得,曾經有一個來找過娘的姐姐就是叫娘這個名字。


    “荷衣。”清荷舞,伊人醉。微雲笑了,“你娘的名字很美。”


    微雲從阿梧身上可以猜想得出,他的娘定是一位清美絕俗的女子,而他從不開口談及的爹,也許身份高貴。


    “阿梧,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找出親生爹娘。”雖然阿梧從來不說,甚至掩蓋,但微雲知道,他終究還是有那麽一份渴望。


    阿梧望著微雲堅定的眼神,刹那間,心中突然湧起一陣期望,但他馬上將那份期望小心地藏起壓下。


    阿梧一臉漠然,“娘說,我沒有爹。”


    “你相信?”微雲反問。


    不相信,他當然不相信,隻是那個素未謀麵的爹,有或沒有已經沒有區別了,他的“爹”從不曾知道他,也無須知道他,就像娘說的那樣,他什麽都沒有,爹與他也是不相幹的人。


    阿梧默默轉身爬上了馬車,他小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車簾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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