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倫靜默了一會,就在尤金的哥哥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突然開口:“我這半生失去的人太多,我從中學到一個道理,人生很多時候,沒辦法假設,站在後來的角度,去責備過去那個弱小、無望的自己,這是對自己的殘忍。”


    尤金的哥哥治病期間被接到特伊維領地,畢竟這樣一個垂死之人,誰也不敢將他就這麽扔在哥厄高地,雷茜醫生也要盡快去往特伊維才能保證安全。


    在特伊維治病期間,尤金的哥哥第一次見識到了,尤金回來後心心念念的“天堂一般的領地”。


    特別是跟哥厄高地如今的情況比較起來,那裏確實是天堂。十多天的功夫,回到哥厄高地,尤金的哥哥第一次發現,從小看到大的領地,連天空都是死氣沉沉的灰。


    一路從山腳上來,原本便是山地,又沒有經過好好耕作的田地裏,露出大片大片白色的石頭,破敗的民房上,屋頂站著一動不動的禿鷲,門前的竹竿上晾曬的,是領民的破衣爛衫。他覺得這一切比他走的時候,更破敗,蕭條。


    城堡裏幾乎沒有什麽人氣,隻有幾個衛兵守著,他們沒穿製服,還赤著腳。城堡建在高處,風大的很,以往隻覺得涼爽,如今卻讓他心頭蕭瑟,大廳高高的穹頂下,隻剩他一人形單影隻,讓他覺得自己,如此渺小。


    在城堡大廳枯坐半晌,他突然起身,對衛兵道:“想要過好日子,往東南方向走,去特伊維領地。”附近已經沒有律索族部落流竄,哪怕是平民,成群結隊也能抵抗野獸,他從來不是一個負責任的領主,如今隻想遠離這片故土,哪怕四處流浪,總歸他還是個靈能者,餓不死。


    至於領民,自尋活路去吧。


    特伊維領地,眾人在外忙碌,傷了腦海的任宜年,隻能在領地休養,當然他也沒有停下手頭的工作,區別隻是身後跟了一隻蟲。


    新墾地今年試種上了棉花,種子任宜年在本土沒找到,依舊是讓係統傳輸的,好在棉花籽個頭小,重量又輕,傳遞上千畝的棉種,對於靈魂強度已經大大提升的任宜年來說,也不是多費勁的事。


    如今9月,棉花已經到了可以採摘的季節。


    種棉花比種麥子與黃豆累得多,從育苗開始就很繁瑣,需要在育苗坑裏製作一個個土胚,蓋上秸稈保暖,等棉種發芽後,再將土胚一個個放進地裏打好的坑洞中,壓好土。


    成長過程中,一遍遍地掐枝、打尖,打頂心、打邊心都有講究,非常耗費人力,這是第一個幾乎沒有蟲獸參與種植的大批量作物。


    棉花的採摘同樣繁瑣,因為掛在枝頭的棉桃開花時間並不一致,一塊地要反覆不停地採摘好幾遍,耗時耗力。採摘棉花的人,斜挎著大大的布包,沿著田壟一路走到頭,採摘的棉花幾乎就能裝滿袋子,倒出去騰空後,繼續回頭下一壟。


    在枝頭曬幹的棉花殼尖端有些刺手,枝條也劃人,九月的天氣,採摘的人還包的嚴實,手指也用紗布紮好,種棉花著實是個辛苦活。


    任宜年早上特意吩咐廚房,最近送往棉花地裏的食物要更好些,臨近中午,他還是決定去新墾地看看。


    庫塔拿著跟小樹枝一路跟著他,樹枝斷斷續續在紅磚房的牆壁上劃拉,聽得任宜年忍不住想笑,蟲跟人一樣,看著人高馬大,心裏還是個孩子,樹枝是永恆的愛。


    庫塔看著前麵任宜年的背影,心裏想的卻是其他事。


    作為蟲族最強單兵,一個成熟的刀鋒戰士在戰場上,可以同時連結成千上萬的蟲族,對其指揮作戰,可以想像他們的靈魂強度,然而蟲族進階,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刀鋒戰士這種強到不合理的存在,他們的靈魂進階有前提,必須要上一個刀鋒戰士泯滅才能開始。


    進階後,新的刀鋒戰士將全麵接收父輩的記憶傳承,代代相傳的記憶,必然是有理念、蟲格上的衝突,對此,蟲族本能會替他們篩選這些信息,幫助他們進行融合,從而形成一個全新的自己。


    這件事對於其他刀鋒戰士,並沒有值得擔憂的地方,但庫塔不同,作為罕見的半人半蟲族,蟲族本能對他來說,並不是願意全盤接收的東西。


    若是覺醒後,他成為了一個蟲族利益至上,願意為了蟲族的延續、進化,以及腦蟲的任務貢獻一切的蟲,他認為那不再是他自己。更何況還有任宜年,他實在不確定,進階能不能允許他保留【愛】這種致命弱點,至少歷史上從未有過這樣的刀鋒戰士。


    這是他一開始沒有提出這個方法的原因,拯救世界意味著可能失去愛人,庫塔怎麽忍心讓任宜年麵對這樣的抉擇,而且他知道,若是沒有尼克的事,任宜年或許真的有可能瘋狂一把,任他外界風雨飄搖,世界傾覆,關他一個人類什麽事?大不了悶頭過到最後一天。


    但如今,尼剋死亡這個當頭一擊,讓任宜年第一次直麵邪神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如果不做些什麽的話,他的親友,認識的所有人,都將會一個個步入死亡,拯救世界這種聽起來離譜且遙遠的事,成了他必須要走的路。


    這件事終歸是要告訴任宜年的,然而如今離進階至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庫塔不願意任宜年煎熬那麽久,能拖一天是一天,在此之前,他們會好好在一起,度過每一分每一秒。


    扔掉手中的樹枝,庫塔跨步上前,從身後抱了抱任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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