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睏倦,我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她的模樣也跟著影影綽綽,看不清楚。


    我問她:「那你要叫什麽?」


    她歪著腦袋想了半晌,忽地放下劍,理了理耳邊碎發,這才小步挪到我麵前。


    她拽了我一點袖子,俯身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陌離,以後你叫我阿軟吧。」


    我清醒了一點,努力睜開眼,看見她烏黑的眼瞳裏反映的細碎的日光,那裏麵還晃悠著一個完整的我。


    倏地,她彎了彎眼睛,眸子裏的我也跟著顫了顫,像是被打碎又重組的水中倒影。


    她說:「是柔軟的軟,你不要記錯了。」


    我又做夢了。


    水底一如既往的陰冷潮濕,與那個明亮溫暖的夢境大相逕庭。


    幾尾色彩艷麗的遊魚從頭頂慢悠悠遊過,我還沉浸在那個夢裏,有些出神。


    我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阿軟了。


    也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今天的夢境,我想我應該連她的模樣也快記不住了。


    夢裏的她還是初初化形的模樣,明媚又俏皮,沒有被打碎,也沒有被扔到人界。


    幸好,幸好。


    離垢秘境很熱鬧,這裏繁衍了無數妖獸,每天都有打不完的架。


    除了我待的地方。


    這裏總是一片寂靜,黑色的墓碑無聲矗立,上麵鐫刻的文字隨著歲月流逝,已經不如當初清晰。


    我抬起衣袖想擦一擦,手卻徑直穿透石麵。


    我忘了,我早就死了。


    一道殘留下來的神識而已,除了等待,什麽也做不了。


    或者說,我的宿命就是等待。


    「今天她會來嗎?」


    我在水底發了很久的呆,還是抱著一線希望,上了岸。


    許久未曾出來,沒想到草已經這麽深了。


    風一吹,淺綠色的波濤翻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站在綠色的大海裏,等了很久。


    漸漸地,風停了,天黑了。


    漫天繁星,滿耳蟲鳴。


    「看來今天她也不會來了。」


    ………


    一隻小老虎闖了進來。


    它趴在潭邊飲水時,我正在水底注視著它。


    它看起來狀態並不好,受了傷,懨懨的,就連低頭喝水也很吃力。


    按照經驗來看,它活不了多久了。


    果然,滿月升起的時候,它倒在了柔軟豐沛的草地裏,整個身子幾乎都被綠色掩埋,隻露出一點白色的絨毛。


    遠遠看去,像是未化的雪。


    我一步步的走過去,居高臨下的打量著它。


    它艱難的睜開眼看我,沒什麽力氣的齜了個牙,妄圖通過這種方式趕走我。


    冷霜一般的月光照進它眸底,折射出細碎的水光。


    我微微彎腰,在那清亮的水光中,看到了正在靠近的我。


    它有些害怕的顫了顫瞳仁,於是,裏麵的我也跟著晃了一晃。


    如同有人在池麵扔了一粒小石子兒,企圖打碎我的倒影。


    我救了它。


    或許是因為寂寞,又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我很喜歡它。


    它也很喜歡我。


    這點,從它總是試圖來蹭我就能看得出來。


    縱然我的手總是虛無地穿過它的身體,它也樂此不疲,絲毫不介意。


    漫長的等待好像不那麽難熬了。


    一年又一年過去,夏天到了。


    太陽落山時,它在水潭裏捉了魚,興高采烈的銜到我麵前。


    我坐在大石頭上,凝視著它琉璃一樣晶瑩剔透的眸子,那裏盛了滿滿當當的歡喜。


    這樣的眼神,我曾見過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個穿藍衫子的女孩身上。


    夏日悶熱,她總鬧著去天河玩水,偶爾偷偷潛到水底,再突然鑽出來將我拉入水中。


    水花四濺,我狼狽不堪,她笑的很大聲。


    我怒視她,她笑夠了,又討好的過來為我擦拭臉上水珠。


    「別生氣嘛,我抓魚給你賠罪好不好?」


    金烏離去,水麵倒映了漫天晚霞。


    她烏髮鬆散,發梢還在往下滴著水。


    滴答——


    水珠落在水麵上,暈開朦朧霞光。


    小老虎見我久久沒有反應,耐不住性子叫喚了一聲,然後用力抖了抖身上濕漉漉的毛。


    破碎的水珠四處飛濺。


    我從回憶中醒來,看見黃昏時綺麗的霞光染上它雪白的毛髮,它的雙眸仍然晶瑩透亮。


    我一時恍惚,不知道眼前是哪一個夏日。


    阿軟,我又想起你。


    ……


    又不知過了多久,我的等待迎來了曙光。


    我看到了他。


    我費盡心機保住的來世。


    他這一世叫暮折,是半魔之身,命不久矣。


    我站在他麵前,好像照鏡子似的,心情很奇妙。


    但他好像對我充滿了敵意。


    明明我與他本是一體。


    不過我不介意。


    反正我等的人從來不是他。


    他坐在當初我立下的墓碑前,不耐煩的問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放我出去?」


    我沒有回答他,隻是抬頭透過明鏡般的水麵望向更遠的地方,嘴角緩緩揚起。


    「她來了。」


    我等啊等,終於等到了命運齒輪重新轉動,將她帶到了我的麵前。<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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