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亞婕嫁到方家的時候,也不過二十出頭,這些年她養尊處優,臉上瞧不出太多歲月痕跡。


    光線從樹梢穿過,方煥給她擦手,「鋼筆裏也有竊聽器,是你放到我的書包裏吧?」即將高三的那個暑假,方煥跟同學漂流回來,要去小四樓找覃誌釗。


    那是一個陰天,他在小四樓等了覃誌釗很久,都不見他來。


    雨落下來,他趴在沙發上睡著了,他是被一陣煙嗆醒的,一個身寬體胖的男人梳著背頭,看向他:「少爺。」他笑了笑,手上還戴著一枚金戒指。


    「石總,」旁邊的人在說話,「要不把他放了,傳出去誰信……」


    石偉茂笑著捏方煥的臉,方煥厭惡地躲開,聽見他嘆氣:「真是可憐,爹不疼娘不愛,還送到我這裏,難辦。」石偉茂黑白都沾一點,根本就不忌憚麵前這個少年。


    方煥是那天晚上知道身世的——白亞婕不是他生母。


    那他生母是誰?方家每個人都對此守口如瓶,打聽不出一絲消息。


    鋼筆是方亦崢送的,方煥從來不拿出來用,被綁時有人翻他的包,鋼筆掉了出來。


    「你拿到錢了嗎?」方煥用牙籤戳草莓,遞到白亞婕手裏:「他訛了那麽多錢,怎麽還不帶你走。」


    「哈哈哈……」白亞婕突然笑起來,笑著笑著又有點低落,「我也不知道。」說著,她無辜地看向方煥,眼裏沒有一點害人之心,她神情落寞,語氣帶了點責怪,仿佛錯的那個人是方煥:「對你再好有什麽用,你總跟我不親。」


    白亞婕站起身,『咿呀咿呀』地念著什麽,趴在欄杆上曬太陽,她還穿著珍珠白裙子,方煥真想恨她,恨她很早的時候跟查理糾纏,也恨她被方亦崢蒙蔽,但看到她這樣,又恨不起來。


    方煥後來見了律師,說父親很早的時候就立了遺囑。


    方亦崢估計從那時候起就開始恨他。但他不該利用白亞婕。


    風吹過來,將天台的床單吹得微微發鼓,連同白亞婕的裙擺,也像極了方煥兒時記憶裏模樣。所有細節在這個晴朗的冬日拚湊,是,除了白亞婕,還有誰能這樣近距離接觸他。


    父親知道這件事嗎。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


    知道了又能如何,一個是他當初非要娶的人,另一個也是他的兒子。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方亦崢唯一疏忽的,是誤信方煥身後空無一人,眾叛親離,精明如他,他知道覃誌釗沒死成,一定會殺回來找方煥算帳,卻未料到覃誌釗是順手推舟,將錯就錯。


    姆媽還沒有找到,方煥看過監控,那天姆媽獨自淌進大海,身影越來越小,浪來了,將她徹底吞沒,下一幀就看不到她了。很長一段時間,方煥都不願說話,就連覃誌釗靠近他,他也會戰慄,有種什麽都近在眼前,但什麽都會隨時失去的錯覺。所以他牴觸。


    但隻要覃誌釗不在他周圍,或者醒來沒有看到他,他又開始喊阿釗,還會發脾氣。


    陳家亮說:「是創後應激,平時看著很正常,其實壓抑了很多年,沒有別的辦法,多包容他。」他按了按覃誌釗的肩膀,像是在囑託他。


    天很早的時候,窗外一片灰藍,方煥也不關窗,任風吹進來,他將書房的書扔得到處都是,好像在找一個繪本,說小時候四姐姐經常給他念,方予珊要見他,他卻不肯。


    到最後,隻剩下覃誌釗,也不敢問他哪裏不舒服,怕他更難受。


    好在方煥今早情緒好了些,目光濕潤,說:「阿釗,你給我念個故事吧。」


    說著,他隨手翻開繪本,還讓覃誌釗靠近一點。


    覃誌釗側躺在他身邊,翻看著繪本裏誇張的卡通形象,「從前,有個男孩叫皮魯斯,他最好的朋友是莉莉安,有一天,皮魯斯和莉莉安路過一個商店,看到一個很大的蛋糕,莉莉安驚呼:好漂亮。皮魯斯問:你想吃嗎。莉莉安點頭:但是要25美金。皮魯斯拍拍心口,說我有錢,好多好多……」


    「我也有好多錢。」方煥低聲說。


    覃誌釗翻了一頁,接著念,故事後續如何,方煥不記得。他靠在阿釗懷裏,隻記得阿釗穿著襯衣,身上很暖和,阿釗認真讀故事的模樣跟他幻想中的父親重疊——雖然父親從來沒有給他念過繪本。盡管他不想承認,阿釗的存在,像是彌補了他缺失的父愛。


    但覃誌釗身上又帶著成年男性的攻擊性,讓他眷戀的同時,又充滿敬畏,生出許多愛慕。


    心口的呼吸逐漸均勻,覃誌釗低頭吻方煥的額頭,方煥起初還皺眉,要推開他,當他發現無論怎麽推,都推不動的時候,覃誌釗的吻就來了,方煥整個人在顫抖,上氣不接下氣,像是在抽泣,腦子裏不斷迴響著阿釗那句:你給我聽好了,咱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他避開覃誌釗的親吻,像一隻把頭埋在沙丘的鴕鳥,還吸了吸鼻子,問:「阿釗,我們分手了嗎。」


    「沒有。」覃誌釗說。


    「那我們會分手嗎。」


    「不會。」


    方煥把他的衣服揪得皺巴巴的,還把鼻涕眼淚統統擦在覃誌釗身上,覃誌釗拍著他的後背,「我說過,要你做好心理準備,現在又哭鼻子——」當時方煥身邊有方亦崢的人,做戲要做全套。


    所有情緒瞬間迸發而出,委屈,壓抑,一些無法名狀的任性,「覃誌釗你欺負人!」說著,方煥一頭栽在覃誌釗懷裏,把覃誌釗撞得悶哼,好,他發泄出來就好了,憋屈這麽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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