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煥湊過來,沒來得及抬眼,一陣汽笛般的『滴』聲響在空氣裏,鼻息處受到輕微的觸碰,彩紙碎片瞬間散在空氣裏,等他反應過來時,臉上已洋溢著輕鬆到極致的笑容。


    猴子沖方煥作揖,討巧極了,一雙眼越發溫柔明亮,像嬰兒的眼睛,閃著無邪的光芒。


    這時候人群出現鬆動感,好像離散場不遠了。


    幾個小孩從人群中冒出,似乎仍對猴子好奇不已,想湊近點看。


    猴子回頭,好像在用明亮的眼睛說別擠,奈何人多,它隻能朝方煥湊近,還下意識抱住方煥的褲腳。方煥沒有躲,雖是居高臨下,卻用一種難以描述的溫柔撫摸它的額頭。


    集市上喧鬧依舊,隱約聽得見鐵錘與鐵刀輕微相撞,好像是賣麥芽糖的。人群散去,覃誌釗的注意力本能地定在方煥身上,隻感覺有什麽亮光在日光下閃了閃,伴隨著一團模糊身影,一同消失在晌午擁擠的街巷。再看看腳邊,空空如也。


    覃誌釗拍了拍方煥的肩:「阿煥。」


    方煥靜靜地站著,望向猴子消失的某個地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阿波。」覃誌釗喊他。


    方煥回過神,『哦』了一聲,問:「要回家嗎?」


    午間燥熱,方煥覺得不舒服,脫了外套,讓覃誌釗拿著,覃誌釗像往常一樣掛在臂彎處。


    陳鏢這些人還沒走遠,壓低聲音,笑嘻嘻問覃誌釗晚上要不要找地方舒服一下。


    覃誌釗笑了笑:「這裏可不比香港,深夜還有地方洗腳。」


    「打打麻將嘛——」旁邊的人說。


    覃誌釗說:「你們去,宵夜算我的,」他對著旁邊那些人半開玩笑:「該吃吃,該碰碰,別亂喊。」往常他們也打牌,幾個小夥子定力不夠,牌麵上輸一點就亂喊亂叫。


    「欸,釗哥不去沒勁。」有人惋惜。


    陳鏢見覃誌釗今天心情不錯,「怎麽,是少爺不準?」


    方煥正在前麵,覃誌釗聲音很輕,語氣平和:「不是,晚點還有事。」


    陳鏢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隱約感覺不對勁,指了指方煥的背影,又看向覃誌釗,「別是今天玩得不痛快,我看少爺挺喜歡那猴子——」


    沒等陳鏢說完,方煥忽得回頭,目光裏略帶不快,話卻說給覃誌釗聽:「阿釗,幾點了?」


    剛剛看猴戲,方煥將腕上的手錶贈了,現下覺得心情煩悶,又不想在集市上瞎逛,還不如回老宅逗鳥自在。他見覃誌釗也在找腕錶,好像今天也沒戴,又說:「我口袋裏有隻懷表,你瞧瞧。」


    覃誌釗摸了摸外套口袋,裏麵很柔軟,除去麵巾紙,好像別無他物。


    太陽穴緊繃了片刻,覃誌釗好像意識到了什麽。


    「找到了嗎?」方煥問。


    覃誌釗看向陳鏢,陳鏢立刻將腕錶伸出來,覃誌釗掃了一眼:「一點半。」


    「找個懷表這麽慢。」方煥輕聲抱怨,不過現在時間尚早,他還不想回家,恰巧碰見一間書畫店,便在裏麵轉了轉。


    開畫店的是當地手藝人,他們不像香港人偏西式,畫的多半是中堂圖,如寒雪臘梅、迎春接福圖,筆墨輾轉間透出從容與鄉土情懷。


    往常陳鏢總怪幹爹不派好差事,眼下跟在方煥身邊,待了片刻他便覺得拘謹,還不如帶著弟兄們找自在去,嗐,活該他掙不了大錢。果然,沒多久他們幾個人就撤了。


    老式掛鍾輕輕搖擺,石灰牆有破損,似乎用糊過白紙,鍾錶上方仍有一片泛潮痕跡,店內隻剩覃誌釗陪著方煥。


    臨走前,方煥買了一副觀溪圖,說等他回了香港要裝裱起來。


    老先生擺擺手,說不用,就是尋常手藝而已,喜歡就常來。


    集市上狹窄,他們一路步行過來,距離家裏的司機有點遠,等車的空隙,方煥覺得累,輕輕靠在覃誌釗肩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如獲至寶般地舉起手,手心裏卷著畫,「阿釗,你猜我為什麽買它。」


    夕陽照在兩個人身上,覃誌釗側過臉,輕輕搖了搖頭。


    『滴、滴——』


    不遠處的汽車鳴笛,是家裏的司機到了。


    方煥忙不迭奔過去,「到車上我跟你說。」


    今天倒是不用覃誌釗開車,但方煥不許他坐在副駕駛室,非要他跟自己坐在後排,理由當然是要一起欣賞下午那副畫。鬆開麻繩,畫卷逐漸展開,這時候光線暗下來,幾乎看不清細節,唯有方煥興致滿滿,一通讚譽自不必多說,汽車輕微顛簸時,路邊的光線忽得照亮了畫卷。


    覃誌釗定眼瞧了一眼,溪流,岩石,薄雲,還有藏在半空中的朝陽,倒是有幾分寧靜,樹林中掛著幾隻動物,隻勾勒出輪廓,「是猴——」


    話說到一半,方煥怕被說中心事:「不許說不許說。」然後匆匆捲起畫卷,很是心滿意足的樣子。


    難怪,覃誌釗感覺下午方煥不開心,也許畫中有幾隻猴子,就能永遠留住它們。


    可是覃誌釗仔細回想下午的事,又記起方煥那隻懷表是祖母給的,貴重自不必多說,想買塊一樣的簡直難於登天,況且方煥心細如髮,怎麽可能瞞得過。


    難。覃誌釗不自覺抬眼,眉梢處有輕微的情緒。


    或許是白天走得有些累,方煥難得這麽早嚷嚷著要睡覺。他住在老宅三樓朝南的房間,推開木窗能最大限度地接近天井,那枚月亮,如銀盤般嵌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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