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捕快嗬腰,「班頭饒命,小的是事多忘貴人,還望大人寬恕。」


    聽他話說得不錯,「是個機靈的,跟著爺好好幹,有你的好兒。」


    說著朝他懷裏塞了個冰涼的物?件兒,闊步離去。


    小捕快怔怔站在原地,捧一個黃澄澄的小金元寶,呆了半晌。


    良久,方才回?過神來,將元寶的金邊咬一下,讓幾顆牙齒沾了光,珍重地揣入袖中?。


    這才歉意地透過柵欄,朝大牢裏麵癱坐在地的女人看一眼。


    嘆一口濁氣,金錢撐硬惴惴不安的心腸。


    見那女人失魂喪魄一般,靠牆而坐,肩上還扛著枷,終是不忍,復又?小退幾步,裝作去挑那鐵架上的炭火,火星子劈啪迸濺中?,滿囚室的黴氣被烘熟,味道更嗆人。


    皂衣小捕快佯裝不經意道:「早些認罪,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


    那女人卻恍若未聞,垂著修長的頸子,嘴角自?然上翹,像極了廟台上的觀音,小捕快幼時在花會?上看過,記得那是一張美而慈悲的麵龐。


    他袖筒裏的金元寶還是她的呢,可不是觀音布施?


    他家裏有病重的阿婆,不得已?要這樣做,他想解釋,又?怕被其他牢子聽見——那會?丟公門人的臉。


    他還在學著適應這裏的一切。


    小捕快快步走開,到監廊盡頭竟然跑起來,活像是後麵有什麽東西在咬他——咬他的良心。


    許青窈看著那驚慌失措的背影,不禁笑起來。


    -


    金烏西墜,暮色四合。


    淮安城內人影漸稀,城門守備逐漸疲憊。


    「叫你們?找的人呢?」


    淮安府衙,堂廳裏的知府大人發?了脾氣,負手?立在堂中?,地上青瓷白盞碎成一地,異域進貢的描金絨毯濕了又?濕,洇開大片茶漬。


    「一群不中?用的東西!」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此不堪,我要你們?何用!」


    薄青城坐在梨花榻上,身側金絲楠木炕桌上還擱著他已?經疲累不堪的馬鞭,歪得像條死蛇——也?確實是乏了。


    要知道,此人今日連胯下之馬都換過三茬,還匹匹都是塞外名馬。


    整座淮安城幾乎都被翻個底朝天。


    冷眼看範文燭作戲,直到看夠了,方才起身,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袍邊,這才走到範知府身旁,手?擱到他肩上,指節輕叩。


    「大人,兄弟們?也?盡了力了。」


    嗓音低沉醇厚,略微沙啞。


    大約是今日策馬,飲風太多。


    「唉,老弟,為?兄真是對不住你,你說手?下這麽多人,怎麽就連一個女人都抓不回?來?」


    這樣裝腔作勢的長籲短嘆,他今日已?經聽得夠多,心下煩躁,嘴角笑意卻愈盛,微一抬手?,「大人辛苦。」


    復又?向堂下諸人深深作揖,朝左右道:「月底,鶴鳴樓上小弟請諸位一聚。」


    堂中?霎時熱鬧起來,一張張疲倦恍惚的臉龐乍然有了光彩,連那四角的燭光都亮了幾分。


    見範文燭笑意凝在臉上,薄青城心下瞭然,不禁生出嘲意,麵上卻絲毫不顯,反而微傾身去,附在這人耳側,「大人受累,到時小弟另有薄禮獻上。」


    範知府僵在嘴角的笑意這才落下,麵色紅潤——坐在堂上,品了一天的酒,焉有不紅潤之理?


    正是心情大好的時候,範知府忽然有意在這財大氣粗的義弟麵前逞一逞官威。


    所謂「士、農、工、商」,商為?最末,財力再盛,不過販夫走卒而已?,在他們?這些士子堂官麵前,幾與?牛童馬走無異,與?這樣的人稱兄道弟,已?經是他大發?慈悲,竟然還敢當著眾部的麵收買人心,未免太不把他範文燭放在眼裏。


    幸好最後,還知道單獨孝敬,不忘回?饋他的恩情——算他識趣。


    想到此處,踱著官步起身,落座在紫檀官帽椅上,掃一眼堂下諸人,清咳幾遍,見眾人神色生出畏懼,方才肅聲道:


    「本?官幾日不提點,淮安城就要翻了天!」


    「吩咐下去,叫守備、巡檢,以及六縣二?州的各位主官,明早卯時初,於寶翰廳過堂會?。」


    薄青城心中?哂笑,這是衙門中?人最常見的疾病發?作——所謂「官癮」是也?。


    擱在往日,這樣的場麵,他通常並不奉陪,隻?是今時今事,卻是因他而起,雖明知有敲打?之意,亦不得不洗耳恭聽。


    三令五申過後,人都散盡,薄青城才起身。


    「大人大恩大德,真讓小人無以為?報。」臉上情真意切,叫人難辨真假。


    知道是客套話,範知府依然十分受用,「不過舉手?之勞耳,老弟言重。」


    一人言商,一人謀政,各自?心懷鬼胎,傲上矜下,卻又?兄友弟恭,一派光風霽月。


    「大人告辭。」


    「老弟慢走。」


    -


    疲馬行在如水的月下,他的咽喉隱隱作痛,即使是柔媚春風,略一沾唇,亦如生吞白刃。


    旁人都說這是策馬飲風傷了喉嚨,他卻知道,這是她名字潛伏太久的遺症。


    遠處沿岸人家,有婦人呼喚貪玩的稚子歸巢。


    他的人丟了,而他連她的名字都不能脫口。


    「許青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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