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手裏長刀橫陳,目瞪口呆看著這滑稽的一幕,被這娘們唧唧的橫陽君氣笑了,翻身下馬將他扶了起來,虛情假意道了數聲抱歉。目光閃爍,環顧四周隻見人山人海,屍山屍海,怎麽也找不到那個,更加令他討厭的身影。


    橫陽君一個趔趄跪倒在地,排開李弘試圖扶他起來的手,邊哭邊喊:「公子弘大義!救國救民救命之恩,成三死不忘,感恩戴德!」


    李弘雙眉一皺,腦袋上呆毛尖刺般立了起來,實在受不了這滿嘴的蜂蜜,一把強行將韓成扯了起來,說:「橫陽君請起,韓、趙同仇敵愾,還未到說客套話的時候。」


    橫陽君抹了把眼淚,連連稱是,正欲開口,卻又被李弘打斷。


    李弘連珠炮般拋出數個問題,道:「城中秦兵是否已除?百姓是否全數撤出?你手頭兵力剩餘多少?橫陽君是否還有其他計較?」


    韓成一番思索,迅速答道:「千餘名死士自請斷後,現正將殘餘秦軍堵在深巷中進退不得。百姓全數撤出,俱在此處與你匯合。公子弘,這事其實尚有寰轉的餘地,你聽我說……」


    李弘長刀一揮,直指前方,道:「橫陽君聰穎過人,與那一幫惡鬼,倒也有話可說?」


    韓成無可奈何,勸說:「表弟,我與你是血脈相連的,故而先通個氣。你趙國尚餘多少兵力,我韓國又剩多少兵力?秦國雄獅百萬暫且不提,屍兵不可計量也不提,還有那更加神乎其神的許多事物,想你此生都未曾見過。你真以為六國勠力同心,便能勝過秦國?」


    「你就是想自立為王!」李弘哈哈大笑,朗聲道:「韓成,你們韓國誰當君王我根本不在乎,我這幾萬勇士不是來救你的,我們為的是百姓。隻要眼前見到屍兵,那麽一句話也無須多言,不要慫、就是幹!」


    韓成唉聲嘆氣:「弘兒!你年紀還小,不知道世事艱難複雜。我難道無君無父無國無家?你根本不知,我派出數百名密探潛入秦國,回來的隻有寥寥幾人,他們拿給我的消息,我不願多言,總之隻有一點我十分篤定:這仗,根本打不贏!」


    李弘眼神如刀,厲聲喝道:「我趙國兒郎的雙膝,從不在戰場上落地!莫要囉嗦,隻問你一件事。陳鉻在何處?」


    韓成滿腦袋問好,李弘長刀忽然架在他脖子上,他知道這小畜生根本油鹽不進,隻得失魂落魄擺擺手,道:「他兩個死在王宮中,約莫已經燒成灰了,你!李弘!」


    他說著話,不料李弘竟然氣得發抖,刀刃瞬間沒入自己的皮膚,細小的血珠飛濺。李弘見血收手,不再看他,道:「追名逐利,趨炎附勢,走狗!滾開!」


    長刀被撤走,韓成一屁股跌坐在地,隻見李弘背影高大,雙肩微微顫動。這渾身毛刺的少年武將翻身上馬,腳下一個打滑,差點摔下馬來,卻借著長刀撐地,勉強繼續翻上馬背。


    寒霜撲麵,一隻貓頭鷹在從東北麵飛來,斜斜掠過長空,落在李弘肩頭,因身形極為健壯,將李弘肩頭的鎧甲撞得「梆」地響了一聲。


    李弘吹了個口哨,那胖貓頭鷹便發出極短促的三聲尖叫,李弘連吹長短不一的五下哨聲,貓頭鷹長嘯一聲,從他肩頭離去。


    韓成仍不死心,掙紮起身,勸說:「除我而外,韓國何人堪當國之大任?公子弘,我真實心意與你說這話,撤了吧,你今日前來隻是為解新鄭之圍,如今我等已安然無恙,莫要再做無謂的犧牲。螳臂當車,你才是害了百姓,害了趙、韓。」


    「鼠目寸光,縱使螳臂當車,又如何?」少年武將側頭反臉,冷冷瞥了韓成一眼,雙眉間的懸針紋更深了,顯得他的眼神如有實質的鋒利。


    他的嘴唇抖了抖,什麽話也不說,抽出長刀向南門前的喪屍群衝去:「趙國兒郎隻進不退!斬滅屍兵,至死方——休!」


    整個趙*隊猛然肅立,號角連營,就在這此起彼伏的金鼓聲中,整個趙國包圍圈急速收縮,如同一張張著尖牙的血盆大口,將屍兵咬爛嚼碎吞服腹內。


    「停下!不準向前沖!」


    「張相?你們都瘋了!」


    橫陽君痛心疾首地呼號,張開雙手,揮舞著寬袍大袖的禮服,在千軍萬馬中左搖右擺,瘋子般以肉身去阻攔衝鋒的軍民。


    然而,那些綠袍的軍民,剛才從被圍困的新鄭城中逃出,卻登時無所顧忌再次沖向城廓。甚至於滿頭白髮的張平,也穿上了甲冑,迎風狂奔,揮刀向天。


    韓成跪伏在地,雙手拍打著地麵的冷雪,涕淚橫流仰天長嘯,大喊:「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大韓!天——要亡……不!」


    淚眼婆娑,韓成的視線卻仍舊穿過千軍萬馬,落在了紅衣如火的李弘身上。少年人健壯的背脊,有力的大臂,長刀揚起對準天空,無與倫比的英姿勃發,無所畏懼。他就像跳躍在蒼茫雪原中的,唯一一簇烈火,明亮耀眼,灼灼其華。


    韓成下定心思,翻身上馬,從馬腹上提起長弓,策馬狂奔向李弘,喃喃自語:「弘兒,莫要怪我,一切都是為了大韓。」


    白馬如流星颯遝,穿越過刀山火海,李弘的身影在韓成的視野中逐漸放大。他一咬牙,搭箭上弦,張弓拉箭,正正對準了李弘的背心:「對不住了,弘……!」


    那一刻,忽然間天光大亮,曠野上喊殺聲震天。


    喪屍被趙國武士的盾牆驅趕,不得不退入城中,反而將其中倖存的秦國士兵與韓國死士全數吞沒,繼而被碾壓至唯一的出口,新鄭城的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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