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鉻撐著船,船頭一盞橘色的風燈,搖搖晃晃,小船兒遊在水天之間。


    他笑著說:「我從小在沅水邊上長大,覺得一輩子都離不開山明水秀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麽,特別喜歡水,江河湖海,還有星辰。」


    李星闌靠坐在船上,罕見的放鬆,笑道:「這證明『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這句話,水份很大。」


    陳鉻哈哈大笑,非常喜歡看李星闌開玩笑的樣子:「這樣真好,開心,對笑一下,你笑起來的樣子特別帥。」


    李星闌:「我這人就是這樣,沒什麽意思。」


    陳鉻:「怎麽會這麽想呢?你隻是不愛說廢話,內於言而敏於行,是不是這麽說?有天才的人都這樣,像薑雲朗就總是說我,半桶水才愛晃蕩。」


    李星闌又被他逗笑了,說:「薑大哥是不好意思誇你,他其實非常為你自豪,用你們年輕人的話來說應該是……弟控,我沒說錯吧?」


    陳鉻對他比了個大拇指,弄得小船打了個旋兒,連忙收回手穩住船槳:「我們還是別相互吹捧了,友誼的小船會膨脹的。對了,你是哪裏人?普通話太標準,聽不出口音。」


    李星闌遲疑片刻,說:「不知道,我在廣東惠來被福利院收容,可能是三四歲的時候。沿海一帶最早爆發喪屍災害,或許我父母也被感染了。」


    陳鉻:「所以說你是天才,普通話講得竟然沒有口音。我有個香港同學,他講普通話跟凱文半斤八兩,有時候急了,兩個人不講英文講粵語,半個字都聽不懂。」


    水色幽黑,月光皎潔,小船悠悠,行在這樣的風景中,竟有些漂流於天際間的夢幻感覺。


    夜風帶來纏綿的歌聲,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淺吟低唱——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陳鉻覺得那歌聲十分動聽,嘴唇翕張,無聲地跟著她一起吟唱。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小船隨水漂流,歌聲逐漸遠走,最終融化在夜風之中,消弭與霜露重重。


    陳鉻想起李星闌那強迫症般整理東西的習慣,笑了笑,輕輕接著唱出聲來——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陳鉻站在船尾,夜色如墨,橘色風燈明滅風中,朱衣黑髮,雙瞳點漆,翹起的唇角染上霜氣微白。這個少年,笑得好像不諳世事的孩童,沒有任何煩惱。


    李星闌的雙眸如一深潭,天際繁星閃爍,卻沒有一點落在他的眼裏。那是一片從未有船駛入的危險水域,此刻,卻反映了一名少年的身影。


    竹竿觸到河底,小船猛地一震,陳鉻打了個趔趄,就要栽進河裏。


    李星闌迅速站起伸手一撈,環過後腰,穩住陳鉻。


    兩人緊緊挨著,李星闌的下巴剛好貼在陳鉻後腦,陳鉻一頭微卷的黑髮剛剛洗過,皂角清氣似有若無。


    李星闌的胸肌結實硬朗,陳鉻靠著他,能夠感受到他心跳的跳動,平緩而有力,呼吸綿長。


    小船順流而下,兩岸漸漸沒了人家,光線昏暗,或許會讓人難以察覺到時間的流逝。


    兩人似乎同時失神,誰都沒有動作。


    或許過了兩分鍾,或許隻過了十秒,李星闌的心跳驟然加速。


    陳鉻聽見他心如擂鼓,似乎是窺見了什麽秘密,腦袋像是個正在發動的蒸汽火車頭,「轟隆隆」一聲響,蒸汽從兩個耳朵裏噴出,一張臉瞬間變得緋紅,手一抖,竹竿折斷,掉入水中。


    陳鉻反應過來,上前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轉過身來,臉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陳鉻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總是在別人麵前這樣丟人現眼,聲細如蚊:「我可能病了。」


    李星闌眉目低垂,戴著半張象牙麵具,月光般清冷,像是個英俊優雅的中世紀貴族。


    陳鉻也低著頭:「心跳忽快忽慢。」


    李星闌抬起頭,向前走了一小步。


    陳鉻仍舊低著頭:「有時候跳得像兔子,有時候……好像整個心髒都被弄丟了。」


    李星闌伸出手,原來他之前做過好幾次的奇怪動作,是想要摸摸陳鉻的頭。這次他終於做到了,陳鉻的小捲毛柔軟冰涼。


    陳鉻雙眼泛紅:「有時候就像現在一樣,不能呼吸。」


    李星闌手掌滑到陳鉻後腦,將他的腦袋掌住,令他仰起臉對著自己,目光交匯,他終於深吸一口氣,道:「其實我……」


    「啊啊啊啊——!」


    「……你。」


    「什麽?!」


    「噗通!」


    女人悽厲的嘶吼劃破長夜,淹沒了李星闌本來就十分低沉的語句,陳鉻幾乎要炸了,腳下一滑跌進水裏,李星闌反應過來,為時已晚。


    第46章 風波·壹


    陳鉻屈膝蹬腿,「嘩啦」一下冒出水麵,整個人*一片,月光落下,側臉與唇峰的線條近乎透明。他一手拉住繩索,反旋繞在小臂上,將小船拖至岸邊。


    悽厲的慘叫不絕於耳,女人的聲音逐漸微弱,孩童的啼哭無比響亮。


    遠山如墨,夜空澄明,落葉後的樹木直刺天幕,一片密林之中,兩道身影奔騰如電,踏著一地枯枝落葉,淩亂的腳步聲於這甜美的夜色之中尤顯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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