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為青陽,而東君乃司春之神。罪臣既是謝青陽,也是東君,這一點並不難猜,隻是世人很難將這兩人聯想到一起而已。」他伏跪在滿是灰燼的枯草叢中,帶著一絲苦笑道。


    「何止世人,連朕也沒想到。」她搖了搖頭,滿眼痛惜和無奈,「起來吧,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謝青陽緩緩直起身,一言不發地凝望著她,頰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搖頭道:「罪臣沒有遺言,惟願一死,隻求陛下赦免那些受人蠱惑的孩子們。」


    女皇悽然一笑,問道:「你不想見見你姑母嗎?」


    謝青陽緩緩垂下頭,決然道:「我們早就告別過了。」


    女皇欲言又止,想了想道:「高平……讓他們去高平如何?那是你叔父的封地,昔年故居還在。」


    謝青陽伏地拜下,顫聲道:「多謝陛下恩典!」


    女皇閉了閉眼睛,神色間滿是痛苦和掙紮。


    謝青陽卻是釋然一笑,安慰她道:「叔父理解您的誌向,我和姑母亦如此,還請嬸母莫要猶豫,您對謝家的大恩大德,侄兒永世難忘。我死之後,保王黨自會潰散,您必須得殺我,隻有這樣才能以儆效尤。」


    女皇別過頭去,將溢出衣角的淚意壓了回去。


    因著父母輩的恩怨,初見的時候,謝家幾個兄弟都是滿心忐忑,覆巢之下無完卵,可家族敗亡之際,向來處於敵對方的三叔夫婦卻施以援手,讓他們免遭流放。


    剛到大將軍府時,謝青陽十六歲,整天領著弟弟和堂弟晨昏定省,做足了麵上功夫,或許先前別有用心,可後來漸漸被他們的真誠打動,終於放下了戒備。


    幾十年一晃而過,他們兄弟姊妹受盡榮寵,也該有所回報了。


    「你……一路走好,若遇見了三郎,替我捎個話,是我對不住他,對不起你們謝家……」她以手掩麵,哀聲道。


    片刻之後,陸瑥提著謝青陽的首級出來受降,並宣布赦免詔令。


    日中之時,幾乎一個月沒露麵的女皇親自趕往太極殿,綁了李匡翼。


    **


    溫德殿外,雍王妃素服脫簪披髮跣足,於階前長跪不起,想為兒子乞命。


    女皇隔窗望著她,對身邊的姮娘幽幽道:「你還記得嗎?三十多年前的那個秋天,我母妃便是這樣為我舅父求情的,可父皇無動於衷,甚至就此冷落了她,十多年的盛寵,一夕之間說沒就沒了。」


    姮娘不敢接話,隻抬頭替她扶正了鬢邊的白花。


    「經此一劫,我已有些心力不濟,召雍王進京奔喪!還有李霖,她既然到了半路,那就別藏著掖著了。」她想了想,補充道:「派個可靠的人去冀州,讓魏簡帶飛鸞也回來一趟。」


    姮娘一一記下,柔聲道:「我這就去辦。」


    「阿霽呢?」她揉了揉額角,有些惆悵地問。


    姮娘嘆了口氣道:「公主的處境比您好不到哪裏去,一大堆人找她求情,這會兒正被薛妍纏著呢!」


    「薛妍?以前章德殿那個伴讀?她不是出家了嗎?」女皇掀起眼皮道。


    姮娘訕笑道:「又被郡……逆賊李匡翼給接了回來。」


    「她父親敢擬偽詔,算是首惡,別說阿霽,就是我也保不住。」女皇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章德殿二樓,薛妍哭得梨花帶雨,好不悽慘。


    「你父親論罪當誅,他的事我真的做不了主。」崔遲一個頭兩個大,吊著膀子煩躁地站在書案前。


    「殿下,我說的不是這個。」薛妍膝行過來抱住了他的腿。


    崔遲嚇得一個激靈,連忙跳起來掙脫,氣喘籲籲道:「你有話就說,別動手動腳。」


    薛妍滿麵怔忪,阿霽最是心軟,且又護短,甚至在得知她背叛後仍會護著她,可如今怎麽變得這麽冷酷?


    「殿下,我不是為了父親的事……」她拭了把淚,半是羞慚半是無奈,低頭輕撫著小腹,抽抽噎噎道:「是為了我自己,我腹中已經有了他的骨肉,王妃答應會保住我們母子的性命,可她並無多大把握……」


    崔遲求救般望向屏風後,可阿霽早已抓耳撓腮,此事越來越棘手,哪裏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十月初,雍王李晄攜長女李霖進京。


    雍王妃於絕望之中看到了生機,然而這一線生機很快便被黑暗吞噬。


    三人一同去拜見女皇,在圖南閣詳談了一夜。


    次日,李匡翼和薛妍在雍王夫婦和姊妹的見證下倉促完婚,共度三日後,李匡翼仰藥自盡,薛妍被流放邊疆。


    雍王妃心灰意冷,收拾行囊回了長安,發誓終生再不踏入洛陽。


    送別那日,崔遲在阿霽又掐又擰之下,當著數百人的麵哭得比喪母還傷心,回去後決定再也不理她。


    當晚,阿霽很識趣地在榻前鋪好寢具乖乖入睡。


    迷迷糊糊中,感覺到一雙溫軟的手臂擁住了她,鼻端嗅到沁人心脾的幽香,她睜開眼睛,看到崔遲不知何時躺了過來,正用纖細的手臂摟著她,有些笨拙地拍撫著。


    阿霽心頭一震,揉了揉眼睛愣愣地望著他。


    「你驟然失去兄長和母親,一定很傷心,我就不和你一般見識了。」他吻了吻她的額頭呢喃道。


    阿霽其實並沒有多難受,這樣的結局在所難免。


    從她決意算計母親時,便鐵了心要做個卑鄙的人,這種時候又何必惺惺作態?<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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