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亦有梅花盛開,紅梅香淺,清淡幽微。如此馥鬱之味,想必是臘梅始盛。」


    短短一句話間,女孩已經翻了欄,就近摘了一朵來,遞到他手上。


    聽得此言,她不免失望:


    「家中隻有紅梅,我還以為今日終於能見一會白梅了,原來竟不是梅。」


    少年一寸寸細撫著手中的花瓣:


    「是不是梅,都不要緊。要緊淩霜而開,香氣沁心,花瓣雖小,卻不似紅梅質柔,是剛練錚直的品性。」


    「認真看來,」女孩也在他指尖細細瞧,「方才是月光照亮,才顯得白,眼下其實是鵝黃色。」


    「這我不識得,阿煙喜歡麽?」


    「不如紅梅熱鬧。」


    「於目不能視的人,不差什麽,反倒是臘梅之香更勝一籌。曾聽先生講詩,時人多愛梅,贊其傲骨,藉以自比。眼下我倒覺得,偽梅亦好,隻正氣節,無需千古傳頌之名。」


    女孩笑了起來,兩灣梨渦盛滿了月光。


    「公子說的話,阿煙還是不能全懂。」


    少年也不計較,拈了花湊到鼻尖。


    「對了,公子,今日那老道人走時說不服哩,想和公子再下一局棋。」


    「李道人賜教,我自然從命,到時又得勞你陪我了。」


    「我當然要和公子一起呀,阿娘說了,要我陪著公子,」女孩趴在欄杆上看花,好不快活,「不過公子好厲害,今日又是一鼓作氣。隻可惜我陪公子下了兩年棋,還是跟不上,沒反應過來就已贏了。」


    「遊戲而已,阿煙喜歡,日後教你便是。」


    「哎?」女孩嘟起嘴,「為何又是日後?今日不行麽?時辰還早呢……」


    「明日起阿煙就該去官學讀書了,今日回去免不得要聽阿爹訓話吧?」


    「啊……我忘了……」


    半晌,感受到氣氛寥落的少年擔憂地問道:


    「阿煙不想去麽?」


    「啊,」女孩托著腮歪頭,像在琢磨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被這一問打斷了,「也沒有……我知道阿娘和阿爹待我好,原本向陛下求來官學的恩典是給公子的……」


    「我跟著先生在家念書,也很好。況且我這身子去官學,擾了旁人更不好。」


    「不是不是,公子別這樣說……隻是鄰裏都說,我一個女兒家不該去讀書,更何況……阿娘是希望我好好照顧公子的……」她背對著月與花,被勾勒出一圈空靈的半亮輪廓。


    少年微微搖了搖頭,麵上難得地有了一絲慍色:


    「哪有什麽該不該,若照這個說法,我一個先天有缺,後天有失之人,豈不是更讀不得書,做不成官?」


    女孩搖頭似浪,撲過來屈膝伏在他腿上:


    「公子可別動氣,阿煙胡說的。公子一定能像阿爹一樣,做天下人讚頌的好官。」


    「天下人如何說,於我皆無用,」他的手跟著聲音和溫度,撫上女孩的腦後,「我隻願盡一己之力,供四海承平,海晏河清。」


    指尖的臘梅香就這麽留在髮絲上,裊娜纏綿。


    「好,」她抬頭,固執地與那雙無神的眸子對視,「阿煙一定盡力,念書也好,做什麽都好,公子要海晏河清,阿煙就給公子海晏河清。」


    霎時間,狂風大作。


    她隻來得及再看一眼月下疏梅,回首時,那個靠坐在椅上的身影已然消散。


    咿呀響徹的,是宮中的鼓樂。


    她還記得,伴著這樣的鼓樂聲,曲昭上得金殿,三甲奪魁,最終位列人臣之首。雖目盲卻寫得一筆好字,雖身殘卻明辨直諫,更有得體文章,一紙《偽梅賦》,令四海文人交口稱讚,洛陽紙貴。


    也是踩著這樣的鼓樂聲,她一步一步離開她的公子,步登高台,母儀天下。十年掌印,後宮寧睦,臣民愛敬,時人無不傳其國色傾城,頌其賢德良善。


    如今,日落星隕,往事消散如煙。


    偽梅終究不是真梅,有姿無骨,負雪難持。


    她睜開了眼。


    故人總在夢裏相見,今日亦如是。熹微晨光透過窗,被簾幕濾成煙霧無重數。


    曲煙伸出手,十指微顫。


    從前在家時,要照顧公子,指甲總是挫得短短的,臂上也得有勁,才能抱他一時半刻,方便挪動。


    如今這雙手白皙光滑,柔若無骨,指甲修理得精緻整潔,卻透著不健康的紺紫色,連支撐病體都不大辦得到。


    「娘娘,」簾外傳來低語,是聽得響動的噙雨,「奴扶您起身罷?靜王已經托人來問了,待娘娘梳洗後就來拜見。」


    她深吸了口氣,應了聲。


    秋意忽深,初醒身上便是寒津津的,借著侍女的臂膀起了身,眼前好一陣黑暈。


    她掙紮著看了一眼窗外,蔥翠未退,最蕭瑟的季節還早著呢。


    「今年盼不到花開了。」


    聲音呢喃。


    「娘娘病糊塗了,」噙雨替她更衣,陪她說著話,「剛到秋天,今年的花已經開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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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專門番外的角色都會開書細講【挖坑的低語】


    不過阿煙似乎沒那麽討喜就是了嗚嗚嗚嗚


    第189章 番外:枕夏螢


    銀簪鍛成細花,勾到髮絲就是最細膩的疼。


    我聳肩向前閃了一下,沈敘急忙攬住我的腰,免得越掙越疼。<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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