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這些軍士們似乎聽到了什麽無聲的號令,齊步向前,跟在王妃身後幾步遠處。


    我在一側,不由得跟著他們的節奏。


    甬道上依舊人流攢動,可是今日不再是為著生計的繁榮景象。


    城中男女老少集聚在這條道路兩旁,用沉默的目光護送他們的王妃遠行,他們不言不語,他們持恭謹立,不為什麽虛浮的名頭,隻為看著她離開。


    王妃目不斜視,明明甲衣重過紗裙百倍,我卻覺得自相識以來,這是她走得最輕鬆的時候。


    城門未到,肖姑娘的喊聲就傳了過來。


    這位醫學奇蹟再一次突破自我,竟然像模像樣地跑了兩步,湊到了王妃懷中,遠遠站著行禮的肖大人臉青一陣紅一陣,我妄自揣摩,青的是氣她不守規矩,紅的是喜她身子見好。


    「你什麽時候回來呀……」肖姑娘埋在王妃肩頭,幽怨極了。


    王妃摸了摸她的頭髮,沒有回答,把她交回了她父親身邊。


    「輔直,」這句話是對肖大人說的,「做正確的選擇,好嗎?」


    肖大人身形一凝,隨即深深一拜。


    「你也一樣。」她這才親熱地敲了敲肖姑娘的額頭。


    王妃轉向城門邊送行的官人們:


    「寒節呢?」


    人群蠕動一番,分出一小片空,花大人抱著傘立於城門投下的陰影中,無需陽光也顯得如此亮眼。


    「花栗玉,」王妃鮮少直呼其名,「我把這些人都留給你了,論功你未必得,若是這裏有點閃失,回來第一個拿你罰。」


    說辭嚴厲,語氣卻帶著笑,聽者紛紛鬆了半口氣,吐掉一直盤旋在我們上空的緊張氛圍。


    花大人單膝跪下,向王妃行了個大禮。


    「臣定不辱命。」


    自打來到這裏,我就跟著王妃沒規矩慣了,忽然看到有人向她行這麽大禮,多少有些不習慣,轉念卻想起進城前一晚沈敘曾經認真教過我,給王爺王妃行大禮要跪拜,遇著披甲的將軍,才應行這半跪之禮。


    一隻小手探進我的掌心,溫溫熱熱的,留下的紙張也沾著暖。


    「你要給我寫信哦,不管去哪都要。」


    肖姑娘不知什麽時候摸到了我身邊,遞給我一張折好的條子。


    等她摸回人堆裏,我才打開掃了一眼,是她家的地址,生怕我忘了一樣,名字寫得大大的。


    王妃上了馬,城門緩緩打開,我的心也跟著往天上飄,一種帶著希冀的力量鼓動著,如微風穿腋,和津生涼。


    門外卻立著一個高大的人影,像是等我們許久。


    黯淡灰眸,幹枯的髮絲結著白霜,聞鶴眼角和嘴邊,每一道溝壑都比往日更深。


    她向王妃走去,每一步都激起細微的塵埃,把原本就是灰色的鞋撲得更加老舊,仿佛是從漫長的歲月中走出來。


    小青似乎有些怕她,別過了頭。


    她一直走到王妃身前,比坐在馬上的王妃竟也沒矮多少,兩相直視,目光似能擦出火星。


    「娘娘何必如此?」聞鶴率先發問,「派人送信也就罷了,為何要親自帶舊部眾人去?」


    王妃的笑意冷了下來:


    「聞鶴,這是出征。比起以信勸和,我能做得還有很多。」


    「娘娘是要親赴醴都?」她窮追不捨。


    「醴都自然要去,隻是在那之前,我要去給王爺取一份禮物。」話到此間,她麵對靜城子民的柔和笑意終於凍成了明銳的冷笑掛在臉上。


    「那麽,」聞鶴也一斜身子,半跪在地上,「請娘娘也帶聞鶴同去。我族世代輔弼江氏紅纓,如今帽上紅纓已去,聞鶴隻能死護娘娘,無有他用。」


    「你本就與我年歲有差,舊傷累累,並非我不要你同去……」王妃的聲音裏還有一絲淺淡的關切。


    聞鶴頭更低了些,腰杆卻還是挺拔的,打斷王妃之語亦毫不客氣:


    「您自己的身子隻怕也不能披甲遠征。」


    王妃一時咬住了唇,重開口時,語氣淩冽。


    「是誰告訴你江氏紅纓已去?」


    聞鶴愣住了,恍恍然抬起頭,王妃抖了抖手中劍穗。


    「家傳紅纓,自至我手,從不離身。如今雖不在帽上,卻還是江氏的紅纓,未曾改變。」


    紅纓拆編成的劍穗鎖住了聞鶴的目光,旋即又是一拜,依舊堅持。


    「聞鶴,」王妃蹙了眉,「你留下。」


    還是倔強的一拜。


    「將令你都敢違?」


    再拜,話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般破碎。


    「我曾於大將軍馬下起誓,要以此身守衛江氏紅纓,如今娘娘舍我不用,便是要折辱此節。」


    王妃卻突然輕笑了一聲。


    「聞鶴,」她問道,「你是忠於我呢,還是要忠於這禦賜江家傳承百年的紅纓呢?」


    聞鶴沒有想到她這麽問,略斟酌了一番:


    「我有父命,又承江大將軍之託,自然是忠於江氏榮耀而非娘娘一人。」


    「那就好辦了。」


    王妃突然喚了我的名字。


    隨著「卿卿」兩字丟過來的,還有那柄細劍,剛好落在我的懷裏。


    這把劍比我想像的輕上許多,劍鞘上金線盤走,勾出一幅山石竹林圖。


    王妃背對著我一揮手,對聞鶴說:


    「這個小大夫,你給我好好護送到醴都,我到時你們都得在那等著,明白了嗎?」<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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