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大潑話,我無心去聽,隻顧打開藥箱取出脈枕,斟酌著怎麽開口。


    還沒斟酌好,王妃就替我解了圍,用胳膊肘戳了戳隻顧擔憂的靜王,示意他挪開些。


    手搭上脈,我緩緩吐了口氣。


    「濃翠,讓沈大夫安心診脈。」


    靜王這一聲吩咐後,那女孩的喧聲也收去,我沉下心去感受脈關。


    是氣弱些,不過,大體無恙。


    於是睜開眼,仔細端詳我的這位病人,把她慘無血色的唇記下,又看了舌苔,隨後注意到,她頸上橫著兩道深褐色的疤痕,邊緣鋒利,皸皺纏葛。


    碰了碰,不是新傷,舊疤也如此觸目驚心,當日之慘烈可想而知。


    得是極其高超的醫術,才能從這樣的傷勢裏把人搶回來。


    「請問,這傷是怎麽回事?」我問道。


    她剛說了模糊的一個字,又咳個不住,手忙著抬起,弄得腕上疊戴的幾個鐲子叮噹作響。


    響聲裏,靜王接過問題,答說:


    「是幾年前的事,很深的刀傷。自那以後,王妃就不能大聲講話了。」


    我點點頭,心裏給這也記一道,繼續問:


    「咳疾是那之前就有的麽?」


    「來這裏之前……應當是沒有的,對麽?」他說完,又向王妃確認了一下。


    她剛從一連串咳嗽裏偷得一個空,喘著粗氣,臉色暈著不正常的紅,將就著點了點頭。


    我已大體瞭然,又確認一遍:


    「犯咳疾之前,是否都吹過風或者受過冷?再或者吃了些刺激的東西?」


    「是了,每逢秋冬交接必要犯的。這回也是出了門……」


    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咳把靜王的話劫走了,他轉過頭去,隻顧憂心王妃。


    保險起見,我再多問了幾個問題,這回是換那個叫濃翠的姑娘來答,她話多些,我撿著重點聽,倒也能尋點端倪出來。把脈枕收了,我才向靜王匯報:


    「依我看,王妃的咳疾雖有氣虛怕風的緣故,更多還是因為這舊傷,若這傷累及發聲,怕是也傷到了咽部,冷風,酸辛,乃至說話過多,都會引起不適。」


    靜王皺了皺嘴角:


    「這傷也很久了,傷後還在京中住了一段,那時倒沒聽說過這樣嚴重,可是靜城天寒的緣故?」


    「一來是北地寒涼,二來是醴都多雨,天氣潮濕,這一帶太幹了些,鼻咽不適本就常見,娘娘如此更受不得。」


    門邊的沈敘替我補全了這部分的學識空缺。


    「如此說來,竟是不能治了。」靜王把王妃攬在肩上,用臉頰去貼她的眉,勻出手來為她順氣。


    「肌體損傷確也補不回來,」我從沈敘那裏得來一個鼓勵的目光,繼續說道,「然也不是無法緩解。平素可取陳皮、梨子與枇杷同煮服用,出門時也最好覆個麵紗遮風,室內亦可多添盆水,總是預防為上,急犯起來,則可含蜜炙甘草鎮咳,我再開一副藥來,盡早壓下去,也能好些。」


    這下,一屋的人臉上都鬆快了,靜王先誇了我,又緊著讓人把我帶到桌前伺候紙筆。


    沈敘的目光一直絆在我身上,我曉得,卻找不出什麽空隙回應他。


    紙是備好了,筆卻讓我有些糊塗,這削尖鏤空的竹竿……能寫字麽?


    很快,那邊婦人中的一位注意到了我的窘迫,向另一位比劃了些什麽,她立馬會意,從屏架後頭又摸了支毛筆來,笑著遞到我手上。


    「忘了你才來哩,先用這個罷。」她說。


    紙有些厚,墨跡稍稍有點洇開,不過不妨礙閱讀。


    沈敘過了目,什麽也沒說,隻在無人留意時揉了一把我的頭頂。


    「我這城裏沒有旁的醫師,」靜王「看」過那張方子後,態度和煦地對我說,「不知能不能勞煩二位,先在府中暫且歇下,待王妃好轉,議了前事,再做打算?」


    沈敘遠遠地聳肩,大概是說,隨便你。


    我應了下來。


    於是我們被安排在了王妃寢殿後的廂房裏。行李早到了,沈敘攬下了整理的任務。


    「你去陪他們抓藥,」他說,「若是沒有醫師,很容易出錯。抓來再教他們怎麽煎,還有,蜜炙甘草的做法,也得講清楚了。這裏不比攬月閣,沒人有穀中製藥的手藝,你得謹慎著些。」


    這確實是我不周全了。


    人生地不熟,難免跑迷路。我在竹林中的甬道裏繞不清楚,最後是被那位高大的女子撿了回來,帶進院子一角的小廚房。


    來晚了,花大人已經送了藥材並甘草蜂蜜,好在我一一確認過,並沒什麽差錯。


    濃翠和其中一位婦人正忙活著,一個說得不亦樂乎,另一個隻聽不講,很是和諧。


    我一來也快速地被迫加入了——濃翠隻圍著我問個不停,徹底讓那位婦人樂得清閑。


    無非是問我和沈敘從哪來為何來一類,再感慨感慨還好我們到的及時,她嘴快話多,卻也不乏伶俐,一邊閑話,一邊卻把我教的要點記得牢固,藥煎好時,她就差沒把方子也背下來。


    看我們談興正濃,那位婦人主動端起藥走了,我又教她做甘草,順帶話些她的家常。


    原來她從前也不住這裏,而是一戶人家的下人,在地裏幫忙幹活時一不留神被鐮刀削了指頭,主人家嫌她做不成活,就趕了出來,被過路的靜王捎到這兒。靜王問她能做什麽,她一口氣說了好些,從端茶送水到開荒播種,靜王聽了微微一笑,就指過來伺候王妃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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