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已經大概有了方,現在最要緊的是讓他回床上去保暖。


    「沈敘,」我聲音放低,「你手別用力,胳膊撐一下,我扶你上去躺著,好不好?」


    他繼續搖頭,雖然他不說,但我大概知道他在乎什麽。


    「我盡量不碰你,」我哄著他,「就給你借點力,總不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多不好看。」


    終於點頭了。我鬆口氣,引著他,把他的手搭在床邊,等他用力時,再托住他的腰身把他送上了床。


    他渾身一緊,我感覺到了。


    但我沒打算作出什麽反應,迅速地給他頸下墊上枕頭,然後用毛毯把他蓋得嚴嚴實實,再浸了一條小帕子搭在他額頭。


    「你……」他有些激動,胸口起伏著。


    「我怎麽了?」我很平靜地用厚臉皮應付著,「你好好躺著啊,不許亂動,我去弄點吃的,然後去煎藥。」


    他閉了眼睛,扭過頭去不再理我。我順上窗戶,點好炭盆才走出房,到廚房架火熬粥。


    第39章


    手心發熱,喉頭髮緊。


    我知道沈敘想說什麽,方才那一下,我隻隔著薄薄一層中衣,觸到了他最私隱最不願人觸碰之處,他的腿,他的傷。


    用腿來稱呼無非是因為對人來說那樣的部位隻有這個名字,實際上我碰到的是一團有些軟的人體,像是久病不起的人身上的浮肉,已經褪去了功能和活力,死氣沉沉的。


    沈敘肯定感覺到了,也顯然是生氣了,但我隻想他好起來,其他的都不要緊。


    心口也好痛。


    什麽失去,破碎,傷痛,這些詞語,寫在紙上,含在嘴裏,是如清晨初醒的噩夢,隻能品出危險的後怕,真的落在一個實在的人身上,沉甸甸變成一份殘缺的肉體,托在手裏,就會變成將凍未凍的瀚海,鋪天蓋地席捲我身,刺痛與麻木交織。


    刺痛於他本人平素的麻木,麻木於這四麵八方扼住我的刺痛。


    咬住嘴唇,我還是把眼淚收進了心裏。


    草草熬了薑粥,想他多半是吃不下的,就特意撈了米湯。又把藥爐放在火上,計算一下時間,我拿起碗和勺回去了。


    沈敘還是臉朝裏躺著裝睡,我把碗擱在床頭,看著他微抿的嘴角,顯然是醒著。


    他演技好差。


    「先吃點東西再喝藥,」我自顧自把他拽起來,讓他靠在枕頭上。他沒想到我這一遭,身上沒勁,朝右邊倒過來。好在我眼疾手快,在他伸手去撐之前扶住了。


    失策失策,我趕緊讓他先緩緩,跑去自己房間取來枕頭,這才讓他靠穩。


    「我餵你吧,」他不看我,甚至躲著我的眼神,「手腕一會再處理,不能餓著。」


    我也算半個醫生,我自我鼓勵並催眠著,病人就該聽我的。


    好在,把勺子遞到他嘴邊,他還是乖乖張嘴吃了。


    很好,沒燒傻,知道不和自己過不去。還能救。


    看著他吃了大半碗,我心裏輕鬆不少,抱著一絲修復師徒關係的虛幻希望,我努力用輕鬆的語氣關心起來:


    「沈敘,你感覺怎麽樣?穀主以前說過,你總是愛這樣歪著坐,會腰痛的,咱們吃完就躺好,好不好?」


    他閉上了嘴,拒絕了我遞過去的勺子。


    ……師徒關係更加岌岌可危了起來。


    沈敘皺著眉別過頭去,我隻好放下碗,湊了上去。


    「你怎麽啦,」我一邊問,一邊捧住他的臉,試圖讓他回頭。


    他的左手突然捉住了我的手,力氣很大,扯著我,探向毯子裏。


    「你……」我隻來得及說出這一個字,就被手上傳來的觸感攫住了,先前咽下去的淚有如驚濤,掀著冰刃,洶湧狂號。


    沈敘的左邊軀體尚有一些殘餘,右邊則是完全空的,手下的人體微微顫動,能摸到的是一大片斷麵,和盤根錯節的褶皺疤痕。


    我們都沒有戴手套。毯子裏還算溫暖,他身上也還燒得滾燙,指尖和傷疤卻都冷得令我恐懼。


    「不是我愛歪著,是我根本坐不穩。」他的聲音還是啞啞的,但話裏帶著一絲奇怪的快意,好像大仇得報一般。


    他的手鬆了勁。換上一副笑臉看著我:「滿意了?」


    我說不出話,隻是握住他的左手,雙手把它放到我的頸上,試圖渡給他一點體溫。


    他躺了回去,閉上眼:「你要哭就出去哭。」


    我搖了搖頭,也閉上了眼,眼眶酸脹,但我不想落淚。


    半晌,他的手終於暖了起來,我睜眼看看,他依然臉側過去,但呼吸平穩,是真的睡著了。


    我小心地把他的手臂放回毯子下麵,又找來絹布,固定好他的右手腕。


    我按壓查看傷勢,他疼得皺了皺眉,但沒有醒,看來真是累了。好在骨頭無傷,隻是扭得嚴重了些,得好好養些時候了。


    做完這些,我順上那半碗粥,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本想把碗放回廚房,我卻實在沒有那個力氣了。看到阿墨趴在中庭的廊下,我忍不住走了過去,挨著它坐下。


    它看了我一眼,翻了個身。


    天氣冷了,園子裏也冷,阿墨就喜歡跑到廊下待著,這裏稍微暖和些。我也給它留過自己房間的門,但它不屑一顧,仿佛進入室內是某種對它的折辱。好在我問過沈敘和穀主,他們說阿墨本來就是生活在山裏的野貓,皮毛足夠禦寒。<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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