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至時,我已抄了兩遍了。晚上還要聽沈敘講書,講完再留堂最後抄一遍就是了。


    我伸個懶腰,走向中庭,去喘口氣。


    持盈不在,這個時間沈敘多半是去溫泉洗浴了。他對攬月閣和他自己都有一套嚴苛到瘋狂的衛生標準,除非實在脫不開身,兩日一沐浴是必然的。衣物一有汙染就要立刻替換,手套帕子更是常換常洗。持盈一回來就說自己也被這裏的藥味沾了一身,護鏢都被人問是不是生病了剛養好。


    相比之下,沈敘的作息可就沒那麽規律了,我醒來時他基本都醒著,我睡了他肯定還醒著。也不知道他到底哪裏有那麽多事忙。合理懷疑,他其實不需要睡覺。


    漫漫思緒,我靠著廊下的柱子,看雲上飄紅。


    又聽得一陣金屬聲和奇怪的慘叫,我跳起來,朝那個聲音奔了過去。


    我心說持盈也太憨了些,怎麽同一個捕獸夾能踩兩次?奔過去一看,卻住了我這想責備的口。


    彈起來合住的捕獸夾裏,一隻黑貓正嘶嘶地沖我咧嘴。


    雖然它看上去凶得很,但我今天可是手套袖子齊備,小心起見,我又拉起麵罩,小心地提著它的後頸查看起來。


    顯然,它已經沒什麽力氣掙紮了,兩個前爪隻是虛晃一招就垂了下去。細細看,這貓未到成年大小,通身漆黑,眸子是翠綠色。毛髮有些散亂,還有幾處露著皮膚。再仔細看看,兩條後腿竟都斷了。我心中一駭,趕緊帶著它跑回大堂。把貓放在地上,翻出沈敘用來擦刀的烈酒,用帕子沾了,清理起來。


    貓的叫聲一開始悽厲,後來慢慢弱了下去,逐漸有氣無力。我著急,本想去喊沈敘,又怕這一來回它就去了,心亂如麻。


    貓腿的傷口混著毛髮,擦拭了好幾遍才看得清,我一邊回憶著沈敘的步驟和動作,一邊環顧大堂,終於在一個矮櫃上找到一把金屬小刀。雖然不是沈敘那套骨刃,姑且將就用吧。我學著沈敘,在火上燒了兩個來回,那金屬的刀身已經著起紅色,給刀刃勾了個邊,焠進烈酒,有青色的火焰燃起一剎。


    但等到舉起刀的時候,我又猶豫了。雖然沈敘早已著意讓我在吃用的雞鴨豬肉上練過刀,真的招呼活物,這還是第一回 。


    貓已經不叫了,隻趴著,哀哀喘著氣,一雙眼看著我。


    我緊緊手,就要下刀。


    一把白色骨刃遞到了我手裏。


    沈敘披著的頭髮還滴答著水,目光堅定。


    「沈敘……」我喚他,「你……你來吧。」


    他答道:「我在這裏看著,你出了差錯就我來。」


    許是從他的眼神中得到了一絲鼓勵,我接過那把骨刃,重新燙過火,擦過酒,俯身繼續。


    「這是咬傷,」沈敘沒戴手套,因此不伸手,隻用下巴提示我細看,「咬傷為了防止傷口持續惡化,處理時要再向上捨棄一些。如果骨頭沒有全斷還有希望長上,這種傷情多半是被更大的動物咬的,沒必要嚐試接上了。」


    我抿著嘴點頭,心裏雖緊張,還好手上不抖。


    沈敘又給我遞著鑷子,幫我燒過了骨針,我為了穩下心神,咬緊了嘴唇。


    小貓任我動作,別說掙紮,叫也不叫一聲半點,如果不是它張著嘴呼著氣,我幾乎要急死了。


    「縫合用桑白皮,」沈敘低聲提示著,「手不穩就換鑷子。」


    我點點頭,換了工具果然手下細緻多了。


    縫合,包紮,敷藥。這一係列動作於我並不熟練,實在是看得多了,手下自然而然的動作快點。但還是時不時停下想一想才敢繼續,沈敘時不時指點一二,好在神情大體上還是認可的。


    待我動作完成,小貓的眼睛半閉,我再怎麽上火,如今也隻能看它自己的造化了。我捧起它小小的身體,找了個爐邊溫度稍高的地方,揀了個蒲團墊上好幾層吸水強的帕子,又給它嘴邊點幾滴水,這就算安頓了下來。


    沈敘已經點上了燈,鋪開書本,又替我們倆研了一台墨,看樣子是要開始講書了。


    我把他的刀具清洗幹淨還給他。


    今日依舊講前朝的案集。沈敘講案集總是結合他自己見過的例子,從脈象到用藥,從症因到法軌,無一不細緻。如果說之前學內經,學雜論,書上晦澀的文字總在我頭上匯成一片混沌的陰霾,這些案集的講解就如同沈敘的骨刃,抽絲剝繭,一絲一縷地解我惑憂。


    做徒弟,我是服他的。


    講完詩,督促我背過,他就又埋回了自己的事裏。我剛歇一瞬,聽到那邊蒲團上傳來一聲微弱的貓叫,趕緊轉頭去瞧,那邊卻再沒了動靜。


    我不禁焦急地皺起了眉頭。


    「不用那麽擔心。」沈敘埋著頭說,「動物不像人,不會有那麽多想法,隻要一息尚存,就總會憑著本能活下去。」


    我總覺得這話裏有話,沒有回答。


    「你今天做得也不錯,」他抬頭看了看我,又看回書上,「沒什麽意外的話,明後天就好多了。」


    我想了想,鼓起勇氣問他:「沈敘,等它養好了,可以留在攬月閣麽?」


    想起他的衛生強迫症,我趕緊補充道:「就放在中庭,不讓它進屋。反正有門,後院那邊也不怕它過去。不會弄髒室內的。」


    沈敘聳聳肩:「就算你放歸,它怕是也活不過幾日。你想留下就取個名字養著罷了,隻是看好了,別去撲那些鴿子。」<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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