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看弟弟緋紅的臉,不知怎麽,盛穗忽地想起今晚的周時予,冷白膚色上也泛著不自然的薄紅。


    不安地點開對話框,她發現兩人最後一次對話,還是她下車上樓前的報平安。


    向來秒回的人,直到現在也杳無音訊。


    或許隻是在忙吧。


    盛穗自我寬慰著,不願承認她整晚光顧自己吃飯、都沒察覺男人生病。


    許言澤一睡就是兩小時過去,直到護士來換第三瓶藥才悠悠轉醒,睡眼惺忪。


    見弟弟臉色好轉,盛穗請護士給許言澤量體溫,果然下降許多,估計輸液完回家睡一家就能退燒。


    時間已過深夜十一點半,盛穗晚上還沒打長效胰島素,轉身看向弟弟:「我有事要回家一趟。」


    除卻一日三餐前要注射短效胰島素,一型糖尿病患者每天還要注射定量長效胰島素,以控製血糖飆升。


    盛穗一般是晚上十點打長期胰島素,藥放在家裏,今天是臨時出狀況,才拖延到將近淩晨。


    她本想拜託肖茗把藥送來,可時間太晚人已經睡著,盛穗打過三次電話後不忍吵醒朋友,現在見許言澤明顯好轉,才提出要回家。


    她承諾道:「我半小時內就回來,你一個人可以嗎。」


    「早都說沒事,」許言澤揮手讓她回家睡覺,「你別再來了,我打完吊瓶自己回學校。」


    盛穗不可能不管弟弟,拜託值班護士和熱心大姐幫忙照看,起身快步離開。


    下車後她一路小跑上樓,急促喘氣地爬上四樓,雙腿發酸。


    一型糖尿病患者劇烈運動容易低血糖,盛穗從包裏摸出巧克力豆放進嘴裏,飛速回屋找胰島素筆。


    打針時她太過著急,匆匆拔出針頭,幾滴細小血珠也跟著滾落,滲在她奶白色的針織衫衣擺,瞬間暈開。


    丟許言澤一人生病在醫院,盛穗心有愧疚,顧不上處理衣服,櫃子裏拿過毛毯就又匆匆跑下樓,打車去醫院。


    行至一半路程時,她接到剛下飛機的母親電話,語氣焦灼:「言澤退燒了沒?點滴你沒給他打太快吧?」


    「點滴降速了,我走的時候燒還沒退——」


    「他沒退燒你就走了?」盛穗話沒說話,於雪梅就迫不及待地打斷她說話,「我不是讓你照顧他,你怎麽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醫院?他身上沒錢又生著病,一個人萬一出事怎麽辦?」


    封閉車內空間有限,女人尖銳的斥責聲久久迴蕩不散,連開車的司機大哥都忍不住透過後視鏡看人。


    目光譴責,無聲控訴著她的自私。


    耳畔母親的埋怨不停,盛穗咬著嘴裏軟/肉,看向不遠處的建築低聲道:「......我馬上到醫院。」


    可不可以,不要再喊了。


    「媽媽好不容易拜託你一件事,你怎麽就不能上點心——」


    「我走的時候,他體溫是三十八度二。」


    遞過五十費用下車,盛穗關上車門朝醫院小跑,急促呼吸在寒風中不住顫抖:「回家是因為我也有病,我需要打針。」


    餘光看到一抹熟悉身影,她腳步一頓,看著母親在醫院不許停車的正大門下車,飛速朝急診室跑去。


    「......剛才是我語氣不好,」電話裏,於雪梅邊跑邊飛快解釋,「對不起啊小穗,但媽媽最難的時候,是許叔叔救了我,人要懂得知恩圖報。」


    「你一直都是乖孩子,能體諒媽媽心情的對不對。」


    盛穗在醫院門前放慢腳步,怔怔望著急診室大廳外的電子時鍾,耳邊是母親愧疚懇切的道歉。


    時間正好走過零點,來到新一天。


    今天是她生日。


    急診室內忙亂吵嚷,盛穗孤身一人站在大廳門口,不斷有人行色匆匆經過她,也無人在意她存在。


    不遠處一道嘹亮哭聲脫穎而出。


    盛穗聞聲看過去,見到生病的嬰兒在護士臂彎中哭鬧不止,直到重回母親擁抱,才抽噎著停下。


    是啊,哪有孩子不眷戀父母的氣味和溫暖懷抱。


    這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


    最後盛穗沒再去照顧許言澤,隻是抱著毯子站遠一邊,看正廳長椅上的於雪梅給許言澤披上外套,又遞給他剛買還熱乎的瘦肉粥。


    平日向來叛逆的少年,也難得聽話的乖乖喝粥。


    那裏已經不需要她了。


    盛穗低頭看還在通話的手機,知道母親早就忘卻聽筒另一端的人還在等她說話,掛斷。


    看著屏幕倒影她滿是疲倦的臉,前額泛起細汗,髮絲淩亂地粘連在側臉與耳邊,盛穗忽地無奈笑了笑。


    27歲的開場,就要這樣狼狽不堪麽。


    有人急匆匆喊著接過而來,盛穗後退讓出位置,轉身,目光精準就落在角落的熟悉身影。


    任由周遭紛亂擾攘,男人雙手抱胸微闔著眼,靠著椅背長腿交疊,脖頸的冷白膚色爬上一層薄紅,大概是不想被人認出,低頭帶著黑色口罩,黑色風衣蓋在身前,病中絲毫不減矜貴溫雅。


    如果不是親眼見他正在打點滴,根本看不出男人正高燒。


    盛穗想她應當是共情過度,才會單憑撞見周時予獨身一人來急診室輸液,就毫無理由地覺得對方孤獨。


    她隻是有一瞬控製不住地在想,或許真正的周時予,並不像她所想像的那樣無堅不摧。


    這種感覺難以描述,非但沒感到失望,男人形象反倒因此更真實、不再是可遠觀而不可近的疏遠。<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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