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知道,李庭長了雙桃花眼,臥蠶飽滿,眼頭深邃,眼尾彎出似醉非醉的弧度,即便沒有情緒時也很漂亮。


    李庭之前洗了頭髮沒擦幹,髮絲濕漉漉的,一滴水珠欲落未落,呼吸也像是裹了淡淡的潮濕水汽。陸聲還聞見了洗髮水的味道,一股清甜的香氣。很好聞。


    眼神這麽無辜,問題卻咄咄逼人,在這種時候,陸聲又不覺得李庭是下午片場的那個成熟男人了。


    「你腦子裏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麽……」陸聲嘆了口氣,同時有點坐立難安。他索性關掉了電影,起身去洗手間取了條幹爽毛巾,讓李庭擦擦頭髮。


    李庭不依不饒:「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以後接什麽樣的劇本、拍什麽樣的戲,我現在說不準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你?況且人家女演員沒有自己的考量嗎,就一定是跟我拍麽?我現在能確切知道的是,明天要和我拍這種戲的人是你。」


    陸聲自認為他這個回答已經天衣無縫,結果李庭今晚就像吃錯了藥,問話接踵而至,一個比一個尖銳。


    李庭又說:「哥哥,以後你跟人結婚的時候,會請我喝你的喜酒嗎?」


    陸聲徹底愣了。


    這次陸聲真的感到有些不可名狀的惱火,他斷定李庭在沒事找事。什麽跟女演員拍吻戲床戲,什麽結婚請喝喜酒……陸聲自己都沒想過這些事,他看李庭今晚是吃錯了藥。


    陸聲直接沒回答第二個問題,撂下一句:「你這小孩抽哪門子風?」


    說完這話,陸聲也無心再去看正在播放的同誌電影,而是回到床上,鑽進被子裏。


    以前都是陸聲擅長做主動哄人的那方,現在也有了一點小脾氣,李庭一時間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李庭垂下頭,用毛巾一點一點地擦著頭髮,抿緊嘴唇不發一語,像是被誰給欺負了一樣。


    好吧……陸聲不得不承認,無論李庭是不是故作可憐,一旦李庭露出這樣的委屈神情,他就會變得心軟。心軟的同時,還會進行自我反思:算了,他一個當哥哥的,計較這麽多幹什麽?


    他本想跟李庭說「要不要幫你擦擦頭髮」,最終還是狠下了心腸,決定不能總慣著孩子。他索性一翻身背對著李庭,眼不見心不煩。


    頭髮總有擦幹的時候,李庭緩緩地嘆了口氣,把毛巾放回洗手間,又重新回到床邊,開口道:「剛才說話沒過腦子,你別生氣。」


    陸聲不說話。


    「晚安,好好休息。」李庭又說:「哥哥,我沒有拍這種戲的經驗,你明天好好教教我吧。」


    第11章 :隱而不見的墜


    晚飯過後,外邊的天色徹底暗下去,楊阮又在一樓看了會兒電視,隻不過這次的頻道由狗血電視劇換成了動物世界。


    楊阮像是用它來催眠的,沒過多久便感到眼皮發沉,他回頭望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方森:「我要回房間睡覺了。」


    一張四開大報,正反麵印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就在楊阮看電視的功夫,方森已經囫圇吞棗閱讀完了。他從小就不愛讀書,突然間看這麽多漢字簡直頭昏腦脹,但他還是想留意一下最近的新聞——尤其是和命案相關的那種。胡春梅訂閱的報紙是蘭城日報,上麵隻有當地發生的大事小事,沒什麽可看的,方森稍稍放心了些。


    聽了楊阮說的話,方森合上報紙起身:「好,我也回去。」


    那個還沒有普及智慧型手機,還沒有人能想到,十幾年之後,每個人的生活都會和一小塊電子屏幕緊緊相連。


    楊阮沒什麽娛樂活動,他白天上班幹活,吃過晚飯有時看看電視,有時則坐在店外的台階上吹風,經常有人在門口跳皮筋,楊阮就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們——他沒有玩過這些,跳繩、跳皮筋、彈玻璃球、丟沙包,都是小孩子們常跟玩伴做的遊戲,但他連遊戲規則都不清楚——從小到大並沒有人願意跟他玩。他們嫌他說話慢吞吞的,理解能力也差,反應更是總比其他人遲鈍一點,直到那些孩子被父母告知,別總搭理那個傻子。漸漸的,就再沒人和楊阮說過話了。許多年來,陪伴楊阮的一直是幾把剪刀,小巧,鋒利,它們總是被楊阮使用得很靈活。如果身邊的物件也可以稱作朋友,楊阮的朋友就是這些可以當作兇器的東西。


    在方森來蘭城以前,有很多消磨時間的活動。反正混日子麽,哪需要考慮太多。他在附近的撞球廳認了個幹哥,有時幫忙看店、值夜班,幹哥一天給他一百塊錢,還有更多時候,他需要幫幹哥去打架,如果點兒背碰上下手黑的人,好幾天的工資要搭進醫藥費裏。方森還記得幹哥跟他說過,自己這幫小弟裏,最欣賞也最忌憚的就是他,因為他像個瘋狗,根本不要命。方森覺得聽著不太像誇人的話。


    楊阮回房間很早,八點多鍾,還能偶爾聽見屋外孩童玩鬧嬉戲的聲音。方森難得這麽閑,他開始覺得楊阮住的地下室儲物間也不錯,至少可以給他一種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方森見楊阮脫掉白天穿的t恤,換上一件無袖背心,那是楊阮的睡衣。


    換衣服的過程中,楊阮並沒有避諱什麽,倒不是因為方森跟他性別相同,而是沒有人教過他這些事情也是需要注意的,所以他根本不在意。


    屋子太小,在極有限的空間裏,方森的目光不自禁地落在楊阮身上。楊阮用雙手扯住老舊寬大的t恤下擺往上拽,一整截腰腹完全露在外麵,他本就膚色淺,這裏又是不被太陽曬到的位置,更顯出一股朦朧潔白的瑩潤質感,就像……夜色中被香水溫過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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