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理懷中抱著那隻千辛萬苦才得來的金屬箱,十分寶貝,心思全在上麵,全然沒有聽見身邊的人在說什麽。電梯一打開立即抬腳跨出,刷卡推開銀行的玻璃門,身影消失在櫃檯後麵。


    洛非瞬間感受到一抹淡淡的惆悵,如藤蔓般沿著腳踝向上生長、纏繞,一圈一圈,從腰際蔓延至脖頸,直到將他完全裹挾。


    「就算敷衍我一兩句也是可以的。」他小聲咕噥,電梯上方的綠燈再度亮起,轎廂緩緩打開,「洛氏律師事務所」幾個黑體字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嗯,還是問問助理這段時間有沒有輸掉官司比較要緊。


    自己不坐鎮公司,也不曉得那幫小年輕壓不壓得住場子。


    洛非一邊思量,一邊大步邁進去。


    前台小姑娘乍然瞧見失聯多日的老闆進來,驚訝一下下,趕緊站起:「洛律師,您怎麽這麽久沒來公司啊?」


    洛非微笑著點頭示意:「是啊。」


    一副近來風平浪靜,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無事發生的表情。


    小姑娘盯著老闆仔細打量一會兒,突然發現什麽似的叫起來:「洛律師,您左邊臉有點腫,好像被人揍了一拳哎。」


    洛非摸摸臉頰,的確是被揍了,不僅臉上,腰上還有一塊青紫沒消呢。隻得咳嗽掩飾一下,無奈地嘆口氣:「我開車撞電線桿上了,雨天路滑。」


    生怕多待露餡,趕緊朝自己的私人辦公走,前台小姑娘在身後再次驚詫地叫起來:「洛律師,您的外套撕開好大一個口子!」


    洛非連忙止步脫下來一瞧,果真長長一道,應該是放在後備箱的時候被水下作業器械鉤破的。他抬起麵龐,再次嘆口氣:「是啊,一萬多塊的衣服,就這質量。」


    葉知理一踏入自己的辦公室,立即安排助理預定緊急會議,處理反洗錢部門過去一個月積壓的kyc和cdd文件,審核合規專員提交上來的一份份可疑交易調查報告。


    又和法務部門、財務部門、稅務部門的主管分別開會,溝通最新的業務框架和可能存在的監管漏洞。一個下午嗓子都啞了,顧不上喝水,隻想把這些日子丟下的工作盡快補回來,以免觸發任何潛在的金融風險。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著,鋼筆在紙上片刻不停地書寫、計算,依賴著腎上腺素,精神高度集中,麵龐既興奮又疲憊,眼睛裏充滿血絲。


    結束工作時,辦公室內早已人去樓空,萬籟無聲。


    葉知理走出銀行玻璃門,外麵是黢黑無垠的夜幕。


    他按下電梯按鈕,轉身將鼻尖抵在走廊落地窗上,怔怔地看向外麵的夜景,對麵建築亮起的燈光透過玻璃反射在他的麵龐上,有些空洞,有些冰冷。


    洛非搭乘電梯下來,門一打開就看見這樣的葉知理,不由笑道:「葉先生總是盯著窗戶外麵呢。」


    葉知理的鼻尖從冰涼的玻璃上移開,麵無波瀾地踏入轎廂,步履沉重,神情帶著疲色。


    畢竟這麽長時間沒來銀行,堆積的事情繁多,接下來一個星期都要加班。思及此,實在沒有力氣說話。


    二人一同沉默著走向停車場,上車係好安全帶。洛非打開前燈,慢慢開出來,突然道:「其實葉先生可以和我交流的,把不開心的事情,有壓力的事情和我說說,不必什麽都壓在心裏。」


    葉知理沒有回應。


    銀行裏一堆破事,說出去外麵的人也未必理解,徒增他人的煩惱而已。


    他不是那種會把旁人當做自己情緒垃圾桶的人。


    大多數時候都自己消化了。


    偶爾,偶爾,說給訾衍聽。


    畢竟訾衍和自己是一個係統的,能夠理解他的難處。


    冷不丁想到訾衍,葉知理的心裏愈發不好受,人也更加沉默了。


    現下訾衍依然身在異國他鄉,生死未卜。


    洛非微微調整方向盤,在信號燈前停下,對著不斷躍動的數字看了一會兒,道:「葉先生不是想知道,為何我一定要救葉先生,為何葉先生死了,會給我造成很大麻煩嗎。」


    葉知理扭頭看向洛非,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此事。


    但依然點下頭:「嗯。」


    洛非一半麵龐浸沒在陰影裏,另一半被紅燈幽幽的光線照亮,沉默良久:「我有需要葉先生活著的理由,葉先生對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葉知理微微蹙眉:「其他人不行嗎。」


    洛非緩慢地搖頭:「其他人不行,隻能是你。」


    葉知理不解地:「為什麽?」


    此時綠燈亮起,洛非鬆開腳踏,平靜地開口:「或許葉先生不知道,我是私生子。」


    在路燈黯淡的光線裏笑了下,緩緩地:「很長一段時間不被承認,雖然物質上並不缺乏什麽,童年其實十分艱難。」


    葉知理默默地聽著,沒有做聲。


    洛非道:「年少時為了向父親證明自己,一直拚命努力著,後來去國外留學,讀法律,心裏也憋著一股氣。二十出頭準備法考的時候,壓力非常大,天天熬夜背書,睡眠不足又精神緊張,導致突發性耳聾,兩隻耳朵完全聽不見了。」


    葉知理點點頭,表示理解。


    洛非道:「當時隻好進高壓氧倉治療,又吃了許多藥,糖皮質激素、溶栓和抗凝之類,勉勉強強恢復百分之八十左右的聽力。葉先生或許不知道,突聾其實很容易復發,休息不好的時候,熬夜的時候,壓力過大的時候就會乍然聽不見。不僅聽不見,往往還伴隨耳鳴、耳悶、眩暈、嘔吐,發作的時候難受極了,隻能躺在床上,什麽也做不了。在律所實習的時候一直強忍,後來做了助理律師也咬牙支撐,慢慢獲得了獨立案源,建立了自己的渠道,有能力獨立門戶了,再後來開了屬於自己的律所。十幾年的時間,數不清的付出,才換來父親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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