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墩聽不懂一些話的意思,但他也不深究,隻高高興興自顧自說話:「三姐姐還說過幾天外頭人少一點安全,她就請示母親帶我出去玩!」


    蕭蘊臉上帶了笑,摸摸弟弟的頭,「好,我明日提前跟母親說好,你三姐姐身子弱,也沒習過武,回頭出去玩,你要聽她的話保護她知道嗎?」


    「嗯,五郎曉得的!」


    回了小院,暖閣裏幾個暖熱的炭盆烘著,裏頭空氣香暖宜人。


    女婢將小姐脫下的裘衣收整好以後,磨磨蹭蹭候在一邊也不走。


    「小姐,您不生五少爺的氣了嗎?」


    她語氣忿忿,抱打不平,「如果不是他,您才不會……什麽『三步成詩,五步得章』,這些稱讚明明都該是您的才對!」


    蕭緹眼底含笑,這單純忠厚的傻丫頭,隻照顧她一場就敢說出這樣的話,難怪日後蹉跎那麽久才到她身邊。


    她搭著椅背扶手坐下,屈身輕輕揉了揉略有些酸軟的小腿,幾縷青絲長發滑落肩前。


    病好才沒幾日,今晚站了太久,明天許就要憊懶下不來床了。


    但身體的疲累絲毫不損今日見到心上人的歡喜,蕭緹明眸微彎,輕笑道:「這些才名對大姐姐和五郎來說是錦上添花,於我而言有什麽益處呢?」


    女婢大急,怎麽沒好處,至少美名加持,婚事也好張羅啊。


    三小姐生母是北疆小地方出來的舞姬,那兒被世家大族盤踞,民俗風氣多偏向保守,貴女以貞靜為美。


    舞姬出身寒微,隨商隊走南闖北,被定衍侯看中納入府宅後一門心思想將女兒養成她心目中貴女的模樣。


    舞姬本是好意。她淪落風塵受盡苦楚,見過人心魍魎,也從妖鬼魔爪下死裏逃生過幾回,直到被定衍侯看中才過上好日子。


    她便希望女兒能像家鄉的貴女們一樣,被嬌養在內宅深閨,一輩子不染雜塵。


    不習武,就不可能考武職上戰場,或於各衙司任職,應對市井風波或與鬼怪激鬥而負傷流血。


    看看書習習字,如北疆的貴女一般適時傳出些才名出去,便也不愁婚嫁了。


    可惜舞姬自己才學淺,也不記得家鄉文豪宿老們專為嫻靜貴女修撰的書籍叫什麽名字,隻能去書鋪裏請店家幫忙,尋些適合女兒的啟蒙書籍。


    國朝尚武,習武可比學文的人多。


    掌櫃感動於一個不識字的女人卻擁有一顆熾熱滾燙的慈母勸學之心,但也可能是舞姬貌美叫他心生好感親近……


    於是這頗有些書生意氣的掌櫃便慷慨折價,一口氣推薦了二十餘本被朝堂及軍中奉為經典的書籍。


    蕭緹生母咬咬牙,找主母提前預支了三年的例銀,從書鋪搬回最昂貴的幾套兵書、史籍和各種雜談,裏頭甚至還有當今各大家的書稿手抄本,包括西疆狼鷲軍主帥稻建桓與北線巾幗將軍尹武侯歷年來上奏朝廷對無垠霧海魔物潮汐的分析抄錄。


    舞姬不願叫女兒入武術氛圍濃厚的官學,侯夫人說了幾次,見她固執也懶得管了。


    至於定衍侯蕭伯崇,他本就是文侯,武藝不精。


    不過是個庶出的女兒,怎麽養都行,嫡女嫡子送去官學,習文學武上進為他爭光就夠了。


    舞姬一門心思想養出一個如家鄉貴女一般淑靜貞德的女兒,卻不知道,她送到蕭緹書案上那些名貴的典籍,是京城國子監院那些博士祭酒和朝堂武將們經年研讀的經典。


    而她家鄉奉為圭臬的訓誡規勸教養貴女的書冊,其實堆放在書鋪的低價角落裏吃灰。


    蕭緹生母是在她七歲那年過世的。


    舞姬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前半生四處奔波精力充沛,為男人們所追逐迷戀,卻在養尊處優以後慢慢流失掉魅力,迅速失卻了丈夫的歡心。


    侯府裏的下人間有傳言,說那位出自北疆的如夫人是被善妒的主母逼死的,但蕭緹知道不是。


    她與娘親朝夕相伴,看著她一點點被困於內宅,一點點失去自我,近乎偏執的將全部心力堆砌牽絆到女兒與丈夫身上,她是自己把自己逼死的。


    母愛或許是天性,但她對丈夫的愛,是失去自我以後迷茫焦慮的無助倚靠與錯覺。


    舞姬的精神世界是空洞的,她早已被北疆馴化,成為一隻被棄養在荒原卻畢生嚮往金絲籠的野鳥。


    精神的空洞可以由不停歇的勞作和身體的疲累來彌補,可她真正被納入精美的籠中無需奔波後,野性的光環消失,旁人的追逐愛慕也會消散,這隻美麗的小鳥便走向了潰亡。


    蕭緹幫不了自己的娘親,她隻能看著生母對父親的愛逐漸加深變濃,然後一步步對主母產生濃重的嫉妒與敵意,最後自取滅亡。


    好在她死前有氣質絕塵脫俗,一身書卷雅氣與印象裏家鄉豪門貴女極像的女兒陪著,舞姬是瞑目的。她女兒一定能活得比她好。


    是的,但不會是娘親您理想中的那種活法。


    年幼的蕭緹目中隱現悲憫,明眸蘊藏的是與外表全然不符的鋒利。


    「……五少爺當初是年紀小不懂事,陰差陽錯將您的文稿誦讀出去叫旁人誤會,可夫人和大小姐非但不澄清,還將錯就錯,任由馮家在外抹黑您,您就這麽原諒他們了?」


    蕭緹收斂了思緒,語氣淺淡道:「你也說了,五郎那時年紀小,等府裏知道的時候誤會已然釀成,再去言說,也不過是叫外人嘲笑定衍侯教子不嚴。稚子偷拿姐姐文稿去博才名,傳出去是什麽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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