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年結尾生出新章之事,裘寶暘當然很難置信。唐糖卻不願放下這唯一線索,佯作被囚也無處可去,捧著冊子琢磨了幾日,一時間再無頭緒。


    趙思危並不知在布局什麽,竟是數日未曾露麵。


    唐糖不得出去,隻聽聞紀二已然脫了險。裘寶暘頗有些幸災樂禍:“隻差兩分,背部中的箭就要了他性命,自己作成這樣不說,還得委屈你。”


    唐糖道:“本來沒他的事,要怪也怪你的思凡法師沒安好心。”


    “她那純粹是傻,被兩個哥哥騙得團團轉,她自己的心思,終究還是……”見唐糖怒目瞪他,裘寶暘隻好轉了話頭,“現在可好,紀二這頭躺著還沒醒,榻前說不好要演二女爭夫。”


    “什麽?”


    裘寶暘說:“你不會忙忘了罷?紀二出走那天夜裏,你讓我去尋誰來著”


    唐糖一拍腦門:“朱掌櫃!你不是沒去”


    “我哪裏走得開,便聽了你的稍了信去,昨夜朱掌櫃竟真的到了。那位寡婦,我也就當年同你去鹿洲時見過,後來並未得任何消息,她怎會同紀二……”


    “說來話長……我也是前日聽大哥提了才知。”


    “大哥還說了什麽?”


    “紀二在鹿洲還有個兒子,大約過兩天就周歲了。”


    “我的天,這頭天殺的混賬,他倒快活自在。”


    “木蘭姐見朱掌櫃了?”


    “嗬嗬,這二位相見,倒是都很平靜。我想紀二這廝怎麽分明脫了險,到現在不肯醒,醒來頭更痛。”


    唐糖的目光早移回了書冊,她直直盯著那頁空白。


    裘寶暘見她神情有異,問:“有什麽發現”


    像是怕驚動什麽,唐糖壓低了聲音:“你能不能找些筆墨來?”


    “這有何難,不過……有什麽用?”


    唐糖依然目不轉睛地盯住那頁空白,她攥緊了拳頭:“別說話……”


    裘寶暘揉揉眼睛,也凝神注視過去,卻見那空白頁上隱隱地顯出來一些東西,像是紙麵上遊走的細小的灰影,它們慢慢變作團狀的墨跡,仍有些模糊不清,它們緩緩湮開,漸漸地,開始現出字形的輪廓來。一筆、一劃、變深、變作炭色的,皆是文字……古昆侖文。


    裘寶暘完全為眼前的景象鎮住,他頭皮都緊了,卻一個字都看不懂。


    唐糖聲音有些激動,小聲催促:“裘寶暘,筆墨!”


    他從震驚中被喚醒,仍未完全回過神,隻是連聲應:“這就去,哥這就去取。”


    裘寶暘屏住呼吸,眼看唐糖蘸了墨,提筆剛往那頁的空白處頓下去,一團墨落在那看似並無不同的紙上。不知是這筆墨取來得太遲,還是那編年用的紙張尤為特殊,不過眨眼功夫,那墨跡竟憑空消失了!


    唐糖不願置信地又蘸了回墨,往那紙上一點,紙麵上,照舊很快就空無一物。


    她沮喪地擱下筆來,聽到裘寶暘問:“前頭顯出這些昆侖文字,意思你可都懂?”


    唐糖點點頭:“我一直以為這冊子是冊古書,可這些日子,我發現那記錄此書的工匠,仿佛是活在現世般。”


    “你是的意思是,那什麽永莊喜宴……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情?”


    “喜宴未辦成。”


    “哥知道,喜宴未成,撲翼機壞了。”


    唐糖笑歎:“寶暘,難為你總算明白我說的是什麽。”


    “那之後呢?方才顯的那些又說的什麽?”


    唐糖眼睛竟有些泛紅:“那工匠似是遇到了難關,那撲翼機尾部的槳打了滑,這才飛不成了。那槳原先是以晶石打製,記錄上說,此前那烏金器物不知為何遺失了,隻得以真金切磨那槳,卻將那晶石槳切化了。槳既毀,便要現造一副,怎奈此際山間溪流凍結成冰,已無晶石可采。”


    “凍冰?那你怎說是當下之事?現在哪個地方還結著冰?就連京城都已經開春了啊。”


    “晶石、烏金匕,你可還有些印象?”


    “這麽一說哥想起來了,在昆侖寨時紀陶說過的……公主墓?”


    “我更疑惑這匠人怎的還不如我,自那以後,我翻閱過很多筆記,知道真金是切切不可切磨那晶石的。他連這都不知,竟知怎教那撲翼機飛起來,也真奇了!”


    “所以你冒了傻氣,想要去質問書裏那人這怎麽可能麽,現下槳都毀了,你再罵那蠢蛋,也救不回來嘛。”


    唐糖恨恨將那支筆一頓,有些急躁:“槳雖毀,可我有法子啊。”


    “你別鑽進這撲翼機裏出不來,先琢磨琢磨,這同紀陶可有什麽關係?”


    唐糖兩行淚滑下來:“我再沒有旁的線索……”起點中文


    裘寶暘隻得好聲相勸:“話是如此,可你自己都關在這裏,教個可能壓根不存在的人造什麽勞什子機關,總犯不上著急上火?先將自己從皇帝老兒的籠子裏弄出來,我們親眼去找找那個叫永莊的地方也不是不行。”


    唐糖知道方才失態,也有些不好意思,便問:“今日皇帝又未歸?”


    “根本就沒回來過。前日乃是先皇後祭日,思凡說是要與他同去南穀祭拜,聽聞那南穀是個女神穀,誠心者至,會有先人顯靈?”


    “我也聽過南穀傳聞,可我在此地數年,南穀分明是個荒穀……聽起來不妙。”


    “說不好是思凡又教人誆了,皇上怎麽可能信這個?”裘寶暘正要答,轉頭瞥了眼,卻見屋外隱約有火光,他一驚:“不妙!”


    外頭卻傳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裘大人!唐糖!”


    唐糖認得那是秦驍虎,隻見他火急火燎衝入,揮劍就往唐糖那囚籠的鐵鎖砍去。力大如他,裘寶暘差點兒就被掀翻在地:“秦將軍難不成是瘋了?”


    那鎖三兩下就教秦驍虎砍斷:“唐糖,裘大人,速速隨我離開這裏。”


    裘寶暘斥道:“秦驍虎你想嚇死我們,這是究竟怎麽了?哪裏失火?”


    秦驍虎急著弄開囚車的門:“紀二大人養傷的帳。二位放心,縱火者已被拿住,紀二大人與二位夫人皆已由呂副將護送撤離,我等先出去再容細說!”


    唐糖揣起那冊編年,一躍出了囚籠,見秦驍虎胡子都焦了,麵上幾抹黑炭顏色。而外頭血般火光正是忽明忽暗,環視所在之帳,竟是暫且安然。


    裘寶暘有些疑心:“這一行你不是一直在禦前護衛,何以獨自跑了回來?”


    唐糖搡他一把:“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秦驍虎亦催促:“隨我從這兒走!”


    裘寶暘仍焦慮不已,問道:“思凡在哪兒”


    秦驍虎無奈一笑:“法師安然,此刻正守在陛下身邊。”


    裘寶暘聞言心中石頭落地,唐糖卻是一驚,何以用個“守”字?


    待三人出帳,縱馬飛奔出十幾裏去,這就近了南穀。一行狼狽人馬放緩了行進速度,秦驍虎方才道出原委:“昨晨陛下南穀遇刺,思凡法師已是亂了方寸,幸而陛下九死一生……今日方才醒轉,便命我回來尋你。怎料我等一行人剛下馬,卻見這一片已是烈焰滔天。”


    唐糖問:“南穀中是何情形?刺客可曾抓著”


    秦驍虎點頭:“刺客團已全數伏法,待審問後,會將他們就近押解鎮遠軍。陛下是料定趙思德會設埋伏,這才決意前往南穀。”


    唐糖十分吃驚:“他何至於以身作餌?”


    “也是情勢所迫,誰能想到慮賢法師還布了個蛇形陣等著陛下,故而漏算一著,我等救駕亦遲了一步……”


    唐糖不解:“我從未知這等凶險,見他一路上雲淡風輕,微服巡遊一般。”


    秦驍虎笑道:“這個……其實不必擔心,你大可安心前往,我可包票,他是另有要事。”


    “咳咳,我哪裏是這個意思。”


    “往南穀之前,雖不知還有陣法相迎,亦料得老賊餘孽有所布局,總有些機括要塞。我問過陛下,何不請你助一臂之力,他的原話是‘此行本就是各走各路,各人有各人的家事,無謂讓她一個外人操閑心’。”


    言談間,這便到了趙思危臨時養傷的行營帳外。


    秦驍虎仍在講述傷情:“陛下說,那九枚蛇型鑽是從一長不過數寸的石縫中接連蹦出,而後那些鑽竟是會拐彎兒般,直打陛下身側,那蛇鑽尖利無比,昨日太醫將那些蛇鑽一一取出、排列於托盤,我等幾度不忍相看……一枚枚全都為血浸透了。”


    帳中甕聲甕氣的:“我自己不會講?”


    “看來沒有大礙了,”唐糖忍笑步入帳中,幾不可聞地道了句:“真是禍害遺千年。”驍虎深以為然。


    **


    那些蛇型鑽極細極小,不出唐糖所料,正是以磁石磨製。


    趙思危不解:“磁石?”


    “當日趙途……噢,就是你父親,雖說是被卷入機括,其實終究是由這些磁石打製之利器所致命。他乃久服丹藥之人,自然難逃;而你的紫虛丹,往後可還接著服?”


    “你可是在擔憂朕的身體?要是這樣,朕倒可以實言以告。”


    唐糖正仔細琢磨那蛇型鑽,被他乍一嚇唬,尖利的鑽頭不慎刺破了手指頭,她仍看得入神:“嘶,你別說話。”


    “你是在想,紀三不服丹藥,當年理當不應為磁石利器所傷,對不對?”


    唐糖沒有說話。


    指尖上的血珠子剛冒出來,竟是沒如往常般立時收回去,唐糖有些奇怪,用力擠了擠那受傷的指尖,一串小血珠接連滋了出來。


    唐糖似有所悟,她急急從袖中抽出那冊編年,迅速翻開最末一頁。


    白天用墨筆書寫的地方,依然是了無痕跡。她將指尖的血往頁麵上按去……那鮮紅血跡如畫中梅,久久停留,仿佛再也不會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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