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窮歲盡,京城的除夕與哪一年都並無不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無論大雪怎樣紛飛,今冬的馬球賽依然火爆,皇家馬球隊此前已經連贏兩場,街頭巷尾時下最火爆的話題,是陛下的馬球隊能否在除夕夜連下三城。


    裘寶暘認為這事壓根就不存在懸念,大過年的,誰好意思削了陛下麵子?


    而且自從他那個所謂偶像梁王趙思德於五年前遁入空門,禦賜法名慮賢,他寶二爺就再也不看馬球了。


    綠賢……好衰的名字。賢君已逝,賢王亦剃作了光頭,新皇陛下可真是吐得一手好槽啊。


    老天也真他娘的不公,慮賢法師這樣的裝貨偏生得以好端端坐在圓覺寺裏吃齋念佛,而他裘寶暘心底深處真真正正仰慕的人,卻長眠在那個遙遠的雪山之穀,永不得見。盡管那個地方近年……的確變了一些樣子。


    他抹抹眼睛,不願讓懷中的孩子看見。


    大寶從他身上猛跳起來,興奮不已:“秦將軍進球了!秦叔叔親自披掛自是不同,他率的鎮北隊要贏了!”


    裘寶暘如今不看馬球,不過紀大寶是個馬球迷。


    大寶常年住在西北,他最迷的就是鎮北的那幾個主攻手,老氣橫秋,喚聲比場上任何人都高:“曲小將軍再次拿球了,馮小將軍快去側鋒接應啊,快快快!”


    紀大寶是他大伯給取的小名,紀伯恩不能開口,但能夠往紙上寫:待陶歸日,當揆兆以賜正名。


    **


    這個世上的人,恐怕也隻有紀伯恩和唐糖,依然堅信三爺還會回來的。


    當年那舊昆侖城的西花園內埋有明瑜公主早年布下的連鎖殺人機關,那機關凶狠得駭人,整座西園一並陷落。


    那本當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奪命事件。趙途玖因了明瑜指引的路得永生之日,卻終究將於錯愕之間……命喪於明瑜當年巧設的機關之下。


    少有人能夠明白明瑜心中那團熊熊燃燒的恨意,唐糖亦不能,那個女人的深埋的仇恨奪走了趙途玖,也奪走了她最親愛的人。


    後到救援軍隊下廢墟搜尋三天,撈出一大批殘碎屍骸,法醫七拚八湊,搗鼓出兩具來,經確認是二位賢君的。


    黃雀螳螂,同歸於盡,趙思危漁利盡收,亦在他自身預料。


    而當日情勢危急,席尚書有位門生也是禿鷲追隨者,看在恩師之麵,將渾身是傷的席猛急急馱負出險境。趙思危亦看在席守堅的麵子,著人奮救數日,勉強保住了他的性命,拖著半條命回京城苟延殘喘了兩年,前年自裁,還是掛了。


    至於其他……


    秦驍虎與那支兵的長官私交甚篤,再三重托之下繼續奮戰,居然隻搜掘出幾片三爺道袍上的殘破衣角,血漬的色澤早已幹結晦暗。


    斯人已去,可是人呢?


    唐糖咬著牙說死要見屍,瘋一般就要紮在那個鬼地方住下,捋了袖子就要親自動手去撈。


    秦驍虎苦口婆心:“小包子,底下皆是碎石塊和木板的尖利斷口,這般重力碾壓的情形下,你看看席猛就知道了……那二位能撈到幾片,已算是運氣。多半是粉身碎……人不會憑空消失的啊包子。”


    趙思危與紀二哥卻沒有那麽好的性子,唐糖人小勢單,被齊王同著紀二聯手強押上路。


    起初她還鬧了半日絕食,瘋一般惦記著回去救人,連趙思危都沒了轍,反是紀二哥簡單粗暴,冷嘶一聲:“他若能回來,我管你死活?”


    唐糖呆坐在那兒,覺得連淚都落盡了。


    回京之後,紀二哥猶不安心,索性將她鎖起來關了一陣子。他知道唐糖手段了得,門與窗皆上了數道鎖,更派了人日夜值守。


    唐糖倒是再沒了聲,後來她肚子漸大,紀鶴齡又真的大病了一場,她從來不與紀二交談,望著他的眼神像是能從他胸膛裏穿過去,紀二也是暗自惶恐,還喚了裘寶暘過府來探,看她與來客居然還能有許多話題,待寶二爺出來商議,少有的客氣:弟妹現在這個樣子,可算是太平了?


    裘寶暘已從別處聽聞了一些當日情形,知道若非為了救這混賬,紀陶何用……再說當初的當初,什麽狗屁公主故意埋在墳墓的麒麟肉線索,沒有你紀二助妖為孽,那老禿鷲僅憑一己之力,他有能耐破解?


    他方才聽唐糖默默勸解,唐糖這廝不曾出家,口裏冒出來的話倒頗似思凡法師,她說這世間之事,或許自一開始早便互為因果,注定了的,故而誰也怨不得誰。(.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裘寶暘聽罷,依舊對這個紀二哥沒法生出半點好氣來,這會兒狠狠剜了他一眼,放了句狠話:“你但凡講半點良心,就不要再鎖著唐糖,她不是犯人……別告訴我她當守什麽道什麽道,那不歸你紀二管,這世上該幹什麽卻不幹的人多了去,就好比那該死之人,不也沒去死麽……”


    他說罷拂袖告辭而歸,回家的路上想想紀二此前的神情,實在覺得並不解氣。因為這個一臉喪氣的紀二,看起來好像真巴不能早早死了才好。


    起初並無人敢告訴老爺子一切,但他從鬼門關裏活過來,卻老淚縱橫抓著孫兒媳婦訴:“我夢見你三哥哥來同我道別,這孩子總在笑,唇角的酒靨倒比小時候還深些。我真是心疼他,他的青衫上如何都是血?穿得也太過單薄。”


    紀陶最後穿的那身道袍的確是青藍色的,然而他這一回……一次都沒來過她的夢裏。


    曹四渠配製解藥起了療效,紀大哥氣色日益見好,唐糖臨產,還記得親自去給紀伯恩染發,染著染著還是落了淚:“大哥,您說爺爺是不是糊塗了?他怎麽可以糊塗了呢。”


    紀伯恩隻是笑。


    **


    “又進了!寶二伯快看呐,秦將軍又入一球!贏定了!得虧寶二伯聽了我的話下了鎮北軍的注,這下贏了錢,又當如何答謝大寶?”


    裘寶暘左頰生疼,因為左側皇家包廂的那兩道灼人目光,已然是第一百三十二次射過來了。


    那兩道厲光這一回並不著急收回去,裘寶暘袖子掩麵頗覺尷尬:“大寶呃……此事我們回去商議,回去商議。”


    紀大寶嗤一聲:“寶二伯不會是想攢著銀子給思凡法師買禮物罷?”


    “你如何知……沒有!沒有的事。”


    那一年趙思凡也剃了度,就出家在北浮庵。


    “娘親這回給你捎的蜜蠟念珠子還不夠你送思凡法師的麽?伯伯好生摳門哦。”


    趙思危那雙厲目更尖利了,娘誒,這個尼姑妹妹,皇上仿佛還是看重的。


    可是裘寶暘冤枉啊,連唐糖遠在西邊他一年都要去兩回的,思凡就在京城,庵裏頭他就每年正月陪老娘去進一回香,當真是無心泡女法師啊,話不能亂說的大寶。


    “你這孩子,同你老子一個德行,從小就愛往死裏擠兌伯伯,嗚……”


    裘寶暘實是因思念傷懷,大寶卻誤會了,眼中汪了淚:“你為何要說爹爹壞話?我不過要買幾色顏料,都說京城煙墨居的顏色最好,我想給我做的小竹鳶上畫個桃兒。”


    “畫桃作甚?”


    “娘親說,這個叫做暗號,她同爹爹從小就用。大寶讓竹鳶飛去穀裏頭尋爹爹,爹爹見了上頭畫了桃兒,知道這是我們在尋他,循著暗號便回來了。”


    裘寶暘淚滿衣襟:“大寶……”


    大寶不理他:“我妹妹也不過隻想要給二玉做個窩罷了……又不會很貴的。誰稀得要你的東西,爹爹回來自會給我和妹妹買。”


    二玉是二呆與阿玉的二閨女,跟著唐糖他們在西邊過日子。二玉的模樣很傳她娘的神,有極優美的體態,腦門上卻生了卷卷的灰毛,性子也像他爹,好吃懶做,是個一等一的憨貨。


    裘寶暘聽得淚奔不止,一把將大寶摟在懷裏哄:“買買買,伯伯真不是這個意思……”


    球賽臨近尾聲,秦驍虎又入球一顆,勝局已定,歡呼聲賺了個盆滿缽滿,領了馬球隊胯在馬上繞場致意。


    紀大寶掙開裘寶暘,撲進場內,熟門熟路攀去秦驍虎的馬上,扯著他的大胡子撒歡:“四舅舅今日好生威風!”


    秦驍虎揉著他的小臉,心說是大寶你威風,你一到場,就有的人舍得給你這個麵子。


    “四舅舅能不能帶大寶騎了七公子上煙墨居?”


    秦驍虎何其寵他:“當然可以,買完了東西,我們正好轉去柳條巷口,接你娘親同妹妹。”


    “好哦!”


    裘寶暘巴巴望著大寶跟著秦驍虎儼然一對父子,騎了那七公子走了,他依舊不會騎馬,跑著追了一路:“柳條巷不遠,秦將軍等我啊。”


    聽得奉旨近前打探消息的來福一個咯噔,柳條巷?唐糖領了女兒去那花街做什麽?


    “陛下,天色不早,我們是回宮呢,還是回宮呢?”


    趙思危答:“回宮罷,你替我往那柳條巷……給她送條空旨。”


    來福大驚:“這如何使得!”


    “沒什麽使不得的,那東西她拿了無甚大用,倒可幫她一個小忙。哼,紀伯恩不缺人愛,朕卻還是孤家寡人。”


    來福的口氣仿佛嗔怨:“她五年不理人,現在……”


    “她是一根筋的人,她要是懶得理朕,五十年也不可能有什麽分別。”


    “奴才是說……都五年了,好容易有件事能讓她登門求您一求,您偏不端著,還巴巴地給她送上門?”


    “等她登了門朕說什麽,這五年來朕做了些什麽她會不知麽?別的還有什麽可講,講講朕這五年又戴了幾頂綠帽子?你是嫌朕丟的人還不夠多是罷?”


    來福嚇得腿抖:“哪來的幾頂!”


    “嗬嗬嗬,來福你總算承認了,幾頂沒有,一頂還是有的。”


    “奴才絕無欺瞞之……”


    “得了得了,送去罷。”


    來福猶不舍得罷休:“當真不見?當初也不是您的錯……”


    “你煩不煩?朕是個老寡人,她是個小寡婦,按說占便宜的事情朕還是歡喜的……那你說朕若去同她求婚,她肯不肯嫁給朕當老婆?”


    來福使勁撓頭:“這怎麽……呃……您……”


    “不肯你還煩個鬼,去!”


    “喏。”


    **


    後來爺爺日漸康健,兩個小家夥八個月大的時候,唐糖給府上留了封信,悄無聲息帶著孩子去了西邊。


    這一次她蓄謀日久,不露聲色,連西去帶孩子的兩位老嬤嬤都是早兩個月獨個溜出府談妥雇好的,此前竟是誰都沒能瞧出丁點破綻來。


    待紀方讀到那封信的時候,唐糖的車馬恐怕早就渡了鹿洲。


    紀二頗為不忿,看架勢是不把人弄回來不算完,紀鶴齡卻是厲色喝止:“你就看在你弟弟的份上行行好罷。唐糖是兩個孩子的娘,她與三兒夫妻情深,如今不過是想要盡些心意罷了,你打算用什麽立場攔她?”


    “她有什麽分寸……那是老三的孩子。”


    紀鶴齡冷笑一聲:“說起分寸,三兒的媳婦比你總是要強些。”


    老爺子未曾挑明了說,不過當日那件傷心事,紀二哥當然是自責日久,著實無言以答,聽罷默默遁走。


    **


    唐糖倒是月月有信回來給紀鶴齡,每年也會領著孩子迢迢千裏回家過年。


    紀鶴齡也嚐聽聞,說是新皇派人在舊昆侖域的所在,建了一座什麽放生池,那地方神的很,前些年分明還大雪冰封的,氣候無比惡劣,近年來卻頗得上天眷顧似的,雨順風調,遠近甚至有人開始興建起了民宅。


    不過唐糖每年回來的時候,對西邊所遇依舊隻字不提,紀鶴齡曉得她心結所在,一家人很有默契地繞開了這個問題。


    今年歸京的路上,母子三人遇了場風雪,緊趕慢趕,除夕中午方才到的紀府。在曾爺爺處用了飯,裘寶暘便接上翹首以盼的大寶去了馬球場,唐糖則領著小醉去瞧大伯。


    孰料紀伯恩並不如爺爺所說,如往日一般獨自悶在房中練字。


    一問之下,紀刀刀支支吾吾,半天才透露說:“伯父又去了柳條巷素琴閣,爹爹不放心,已然跟著找去了。”


    又……素琴閣是個什麽地方?柳條巷好像是條花街啊。


    紀鶴齡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低聲嘀咕了句:“那孩子,這大除夕的……”


    老爺子顯見得早知紀伯恩常去那處,也從來就由得他。不過老人家說起此事,麵上卻浮現出一抹愁容。


    既說到了這個份上,實則也沒什麽值得瞞的,都是這一年來發生的瑣屑之事。


    起初算是紀二挑的頭,當年大哥哥生死未卜,他自己幾年後暗地裏娶了謝木蘭。說起來謝木蘭是二嫁,紀二並沒有橫刀奪嫂,但他慣來道貌岸然,終歸於心不安。


    紀伯恩本來溫潤平和個人,經了這場漫漫浩劫,宛若大病初愈,性子被磨得溫吞木訥,平日在家同家人交流甚少,隻將紀刀刀當親兒子那般疼愛、教養。


    他本就說不出話來,倒是有賢良淑德的好姑娘,不嫌棄這一款飽經滄桑的悶罐子,可一到正經相親見麵的場合,紀伯恩居然連個正眼都不肯給人,看上去煞是傲慢。


    旁人隻道是這位落魄將軍心高氣傲,紀二哥卻很了解這位哥哥,知他是自卑害羞,心底尤為難過。


    唐糖也是真心服了,她萬沒想過紀二這種素有潔癖、又以君子自詡的衣冠之徒,居然想得出來,領他哥上那花街柳巷,花銀子、練膽子……


    素琴閣裏收的皆是官妓,盧家的小女兒盧語珠亦被輾轉賣在其間。語珠擅撫琴,伯恩擅書畫,


    後來的故事並不難想見,戲文中早是不勝枚舉,落難佳人、落魄英雄……


    紀鶴齡十分心疼這個大孫子,其實並不以為荒唐,至於門楣有光無光……這世上還能有什麽光彩,比得上伯恩臉上重現的神采?


    現實的阻礙在於律法,官妓不同於尋常的風塵女子,身份尷尬特殊,花多少錢捧上天都不為過,想要為她脫籍娶回家,卻為法所不容。尤其對方還是盧家的女兒,身份亦相當敏感。


    然而紀伯恩苦難半生塵埃落定,總不見得要他帶著姑娘私奔罷?


    唐糖聽到這兒,心裏頭略略犯了點小愁。


    這種事情,雖說事涉盧家,說穿了也還是開一句口的事情。


    事情說大不大,麵子上頭那位也一定肯賣,問題是她都五年沒理睬人家了,跑去就為了這事,會不會太過功利了?


    無論如何,先去素琴閣相看相看大哥的這位紅顏再說,小醉黏人,唐糖隻好領著同去。


    **


    素琴閣原是在那柳條巷內,一個不為人所查的岔道深處,鶯歌燕曲已然十分縹緲,到了閣前,竟是隻聞琴聲。


    那琴音冷冽淒清裏,卻又生生透著幾分婉轉蜜意。


    巷尾門側那具背影十分孤零,單看灰白頭發單薄身形,色澤唐糖還以為這個是紀伯恩,想想大哥也太過純情了,她這頭都在替他們張羅婚事,他這兒還在倚牆作矜持……至於的麽。


    她讓小醉撲上前喚了聲:“大伯父。”


    那人一回頭,錯愕低頭,隨即抱起地下的小姑娘來,捧在手裏端詳。


    小醉愣了愣,一聲“老伯伯”剛出口,望著五官樣貌又極清楚自己認得,甜膩膩喚了聲:“二伯父。”


    那二伯父倒也不嫌棄她,由得她揪胡子,用不至於嚇著小孩子的聲調道了聲:“好。”


    唐糖方知認錯了人,橫豎她也從不同紀二說話,這裏也隻點了回頭,算是招呼致意。


    當年回京,此人照舊回他的工部衙門當差。


    聽聞成日裏奔波勞形,也不知都忙了些什麽,不過五年光景,愣將自己折騰成了一枚滄桑老者。有那麽累麽?


    大約也是覺得沒臉,紀二一本正經囑咐唐糖:“你能勸則勸,我是勸不過來的,哼,大哥這一回逢場作戲,作得有些久,此事如何收場,還未可知。”


    唐糖懶得理他,當初人也是你領來的,現在想起來要收場了?


    望著他那張臉,又實在不忍心說什麽了,紀陶若在,一定不會蒼老成這個樣子的罷?


    由他引入內見過大哥,紀伯恩猶似在家中一般自得,他染了發亦剃了胡子,看起來利落清爽,可惜無法開口,望著久違了的唐糖,展顏微笑。


    外頭那個紀老二,蒼老得不忍猝看,大哥看起來倒仿佛煥然一新,他一轉身,攜出那位溫婉解意的盧語珠來,大大方方引薦給他的三弟妹。


    作的什麽戲?紀二真是小瞧他哥,唐糖一看便知紀伯恩是動了真情的了,那眉目之間遷延的情意,哪裏能夠有假,直讓人憶起他舊年風華(紀陶:喂喂


    她一點麵子算什麽?大年初一她便腆著臉,托裘全德大人幫忙引個路,進宮拜年去!


    唐糖素來性急,片刻功夫,已然有了大致成算,立時先差了人,給馬球場裏的秦驍虎送去一封信。


    此等大喜,怎好不趁熱打鐵,雷厲風行。


    唐糖知道孫盧二家原為世交,便托秦驍虎作那個個媒人,他一定有法子覓見幾個發在邊疆的盧家故人長輩。大哥好容易有了個可心之人,無論對方現在什麽身份,該有的禮數一樁都不可廢,這才好教大嫂安安心心嫁過門來。


    因為臨時引了那秦大媒人前來一議,唐糖走不脫,索性拉了大哥於一旁坐下來,提了筆細細商議婚事細節。


    語珠的麵皮薄,帶著小醉去裏間撥琴,紀伯恩麵泛紅潮,淡淡點頭笑聽,眉目之中卻頗含幾分憂慮之色。


    此生浪湍風疾,自己這麽條殘舟,也能有泊港之日麽?紀伯恩已經習慣承受最壞的消息,若要唐糖為自己再行什麽委屈求全之事,他是斷然不肯的。


    果然,秦驍虎一來,唐糖便急拉著他商議明日細節,當備什麽禮物求見?不恰如其分是不成的,那個人不易對付,過猶不及更是不對的……以及見了趙思危又當如何開口?


    唐糖著實有些怕那個人,種種細節,非掐算一個滴水不漏,明日才好入宮。


    紀伯恩聽得心急,如此難為做甚還去相求?正欲相勸,抬頭卻見那掀簾子入內的,是張意想不到的臉。


    來福道明來意,也不曾一本正經宣旨,悄悄遞過聖旨便告了退,一幹人麵麵相覷,對這從天而降的好事一時真是不知當如何適應。


    待終於緩過來,裘寶暘亦入了內,劈頭先是奇道:“糖糖,那位也到了此間?你們打過照麵了?”


    唐糖明白他說的是趙思危,愣了愣:“來福來過。”


    “不不,隨著的便服,哥也不見得認錯人罷。”


    唐糖追去門去,跑到巷尾死胡同裏,總算一眼認出那個身影,緊追了幾步,終是喚了聲:“陛下。”


    趙思危頓了頓才轉過身,默然不語。


    唐糖尷尬道:“謝……謝啊。”


    趙思危低哼一聲:“不給你好處,你就不同我說話,想著我的好處了,開始琢磨送什麽禮合適了?什麽要恰如其分,過猶不及……我就想要串西邊念珠,不用什麽蠟,給我暴殄天物,朽木做的就好。”


    唐糖笑:“朽木哪裏做得成?去寺裏給陛下求個烏木的。陛下幾時也信了佛?”


    “夜半睡不著,數羊用。”


    “……”


    “聽說那座舊城……被你上躥下跳,像個猴子一樣都被翻了幾遍了,可有什麽進展?”


    唐糖苦笑搖頭:“……多虧陛下這些年提供的種種便利,可惜一直沒有機會麵謝。”


    “愈發的虛偽,你是沒有機會謝麽,你是恨我。”


    “沒有沒有。”


    “沒進展就多回京歇歇,這個鬼地方雖然比西邊氣悶,好歹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隨便活一活,這輩子也就過去了。”


    “……”


    “其實就算人活著,到頭也大抵活不滿一百歲,朕是想開了,糖糖……”


    “什麽?”


    “你也想開可好?”


    唐糖一口回過去:“哦,這個我是想不開的。我那個共看春花秋月的人跑在天涯,至今還沒尋回來呢。”


    趙思危狠狠瞪了她一眼。


    唐糖正不知道說什麽好,卻見趙思危往袖囊中摸了半天,居然摸出枚孔眼磨壞的金鑰匙來,遞至唐糖眼前:“喏,你那未歸人。”


    唐糖雙目璨亮:“它在您這兒!它怎麽會您這兒?可是當初紀陶在暗道裏讓你交給我的?”


    “你至今未問朕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卻要朕給你講故事?哼,我是不高興講的。”


    如今這人鬢間亦生華發,卻居然越活越回去了,唐糖強忍著:“那您這些年……”


    趙思危看她問得勉勉強強,不免又生一回悶氣:“得了罷,總之綠帽子沒你想的多就是了。”


    “我何曾想過!”


    趙思危深望她一眼,撇了撇唇,不再多作流連,轉頭走了,行了兩步方才回首道:“撤離的時候,於那空獄門前撿的。本想早還給你,可你並不願理我。如今朕想通了,還你。”


    “空獄?”


    鑰匙分明被遺落在了石洞的入口,怎會轉到監獄那頭去的?這兩個地方分明相去甚遠,若非人為,那地下機括就存在一種別的可能……


    趙思危當然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哼道:“你知道麽?本來朕還想借紀伯恩的事情要挾你改嫁的。”他撇下這句話,兀自孤零零走了。


    不放心跟出來的裘寶暘聽了末尾這句瞪大了眼,唐糖無暇琢磨其他,捧著鑰匙正出神。


    作者有話要說:我好拖拉啊,對不住大家了。。。。我也不敢亂作保證了,沒想到最近那麽多狀況。。。繼續埋頭去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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