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從未接受過正規的教育,學過有關人體結構的知識,我的大腦告訴我人的後腦十分脆弱。


    若傷則非殘即死。


    在老人即將踏進房內的那一刻,易碎的玻璃瓶與他的後腦相碰。


    玻璃瓶乍破,裏頭摻夾連續纖維的渾黃液體迸濺,老人未發出一聲呼叫,行將就木的沉重身軀砸在大理石磚鋪就的地上。


    老人的手仍緊緊抓著塑膠袋。


    紅色液體混著渾黃沿磚縫蜿蜒,我攥緊手裏破裂的半個瓶體,朝老人搗了一下,藍白色的粘稠物沾滿尖銳的鋒利處。


    周圍全是鬧哄哄的聲音,鼻尖充斥著沉釀已久不知摻雜何物的死水的噁心味道。我甩手扔掉手裏的廢品,扳開老人僵硬地手指奪走他的大塑膠袋。


    裏麵許多大的小的長的短的用黑布裹的嚴嚴實實的塊狀物,散發出教人掩鼻子的惡臭。我將所有塊倒出,在老人躺下的一旁玩起拚圖。


    圍觀的人們安靜的目睹我拚圖。好像不是第一次玩類似的遊戲,我十分熟練的將黑塊擺在每個塊該在的位置。


    地上黑乎乎的一個圖案,老人的傑作由我重新拚成。庸眾們嘈雜的看不出其中端倪,而我能夠確定這是一個沒了頭的孩子身體。


    大概,是個女童。


    我木訥地看向我的房門,妄想看出些什麽,最後抬手蹭了蹭我的臉。


    有東西濺上去了。


    很髒。


    12.


    我緩慢的靠牆蹲下,抱著自己端詳我拚出的女孩。


    她缺了顆頭顱,我不知道在哪兒。她被分成許多塊,封死在黑色物質重喘不過氣,沒人能聽見她尖嗓哭喊。


    我又看了看老人,他臉朝下沉默的不說話。我學著他,把臉埋進雙臂感到窒息。


    影子來了。我抬起頭為他指出地上拚出的女孩。


    影子沉默地抓住我的手,隔斷我與女孩的交流。他的身影很高大,他的臉永遠埋在陰影裏,永遠模糊不清,他的存在如同影子虛無不實。


    他似乎隻能夠生存在陰影之中,遮遮掩掩。矛盾的是,影子無法出現在陰影裏。


    大家都不知道他的真名,我叫他影子。


    影子來的時候,圍觀的人已經圍了裏三層外三層,沒有人害怕沒有人興奮,他們扭曲的麵龐麵無表情的和我一樣,冷漠的正視著眼前的一切。


    我不停地拿袖口擦臉,影子按下我的手,他粗糙的指腹劃過我的臉龐火辣的生疼。


    我聽見他埋在陰影中的嘆息,仰頭看見他注視我的漆黑麵容,蘊莫名急切、不加掩飾的喜悅,和擔憂。


    在影子的眼裏,我看見一張孩子純真的麵孔沾滿血汙,睜大眼睛望著他夠不到的前路。


    「他會傷害你。」影子撫摸我的臉龐。


    在我的眼裏,影子與多數人都不同。他有著人性該有的的溫情,不急於施捨;他擁有罕見的抵抗能力,但偏愛看麵目全非的日子。他本能享受眾生何求虛幻盛世,卻追逐著真實的醜惡。


    對於我和它,影子無法避免因懼怕而產生的軟弱,亦時不時向我流露出堅定不變的意誌與對我的忍耐。


    「就是這樣我才不想讓他靠近你。」


    影子帶來的人帶走了地上的液體,遲來的郎中帶走了老人和女孩,他們一起帶走了周圍圍觀的人。影子牽著我的手送我回房,他替我整理床被,讓我躺下安心睡一覺。


    明日醒來,一切與我無關。


    臨床的男人還閉著眼睛。我渾渾噩噩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想著影子說的話。


    是嘛,會傷害到我啊。


    之前影子說我可以自己選床伴的時候,我還很是高興呢。


    13.


    罕見的,他在讀報紙。


    這封閉的地,可供消遣的玩意實在稀少。


    我不該稱呼他為臨床的男人了,現在我該稱呼他為,同床的男人。


    自從上次他賴在我的床上莫名其妙向我道謝之後,他就纏上了我的床不走。他原本的那張鐵床因為生鏽過度而不穩被拉去除鏽。他床底的痰盂也被我偷著轉移到我的床底。


    他理直氣壯地和我同床異枕。


    他告訴我,世界上每天都在發生很多令不同人感到興趣的事情。他本想讀報給我聽,我拒絕了他。


    他不知從哪裏搞了個摺疊地小木桌架在床上,手裏握個剪子。他讀報紙一直停留在那一份那一頁,甚至目光從未離開那一個版塊。他一遍遍的從頭到尾的閱覽,嘴角勾起讓我琢磨不透的笑意。


    我很好奇他在看什麽,趁他小解,偷偷瞄了一眼。


    小木桌上邊紙片零碎,他喊人偷捎的新報紙上邊加粗加黑的大標題寫著,少年殘殺老人。


    隻字不提其他事。


    「好看嗎?」他回來拿紙巾擦幹濕漉的手掌笑問我。


    我白了他一眼,把報紙揉成一團說:「我早就不是少年了。」


    第13章 13.兩輩子(5)


    14.


    出乎意料的,影子看不慣我成日和男人一塊窩縮在雙人房間中看報聊天,他掀開我的薄被揪出我,無視同床男人冷眼,催我去外邊走一走。


    不情不願的鑽出內芯皺巴的棉被,我雙腳帶上粘著幹涸血跡和濕泥的不合腳的毛線鞋,拖遝步子往外走。


    我不喜歡去影子口中所說的外邊。


    所謂的外邊,也隻是困在高牆之中封閉空間可見天日的一方寸地。空間大,露天,清楚的看到周圍的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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