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彰說:「原本還不知道,不過看這樣子,大約就是這幾天了吧。」


    「是扶桑?」


    什麽是扶桑自然不必說明白,俞彰偏頭嘆息,宋玉忽然扭頭往黑氣最濃鬱的地方而去,俞瑕大喊一聲問他去幹什麽,被俞彰抓住了,俞瑕說:「那邊很危險!」,俞彰搖搖頭:「這是他們的事,咱們辦好咱們的差。」


    解開須彌的辦法,要救世,也要救扶桑。


    那天他帶著自己從赤水出來,說要給他一口人間的熱湯飯,他問這須彌是誰的,他說:「大約,不會叫你死吧。」


    後來他知道這是扶桑的須彌,理所當然以為扶桑就是尊者,可此刻他才了悟前世今生不能混為一談,這也是尊者想跟他說的,他之所以選在這的緣由之一,他要他明白且接受:前世今生並不能混為一談。


    他也會不那麽心懷大義,他也會是個心思狹隘的小人,他也會固執令人厭煩。就如自己轉世回來也會變化,他不再是當初生死不顧救他的人了。


    尊者肯給他出幻夢的巫儺麵具說明尊者信了自己,這點敲打已經不算數了,他本可以不動聲色地忽略過去,可此刻宋玉仍舊覺得難過,不止因為不被信任,同時他在這一刻開始,真正地心疼起來扶桑。


    所以君心如我心,此刻我頓悟,是怎樣心疼扶桑,那麽重逢之後我懵懂的每一天,尊者就在這樣看待我——也是無知後輩。


    也是本不必經歷的劫難。


    要庇佑,要祝頌,望他安好。


    也感同身受了重逢的初見那日,明明是重逢,是他生前不敢想死後不敢妄想的重逢,是尊者跪拜四方神明求不到的下落,是他們千年之後才等來的艱難一眼,生前死後,數千年。


    本該喜極而泣,載欣載奔。


    可他一無所知,於是也不能明白為什麽他在捏到蓮心的時候更恨,眼底赤紅望著自己,咬牙切齒說原來是你。


    也不能明白後來每一次他的嘲弄,隻覺得他笑裏藏刀叫人畏懼。


    一顆心被捏在手裏應該是一樣疼的,他這一半有多疼,尊者那半個不會少一分。那天他被驚擾,想要處置膽大妄為逃脫在外的惡鬼,卻捏中了自己的心肝要害,於是那一刻目光中夾雜驚疑和難以置信,他望著猝不及防出現的人,可自己一無所知他心裏的驚濤駭浪。


    而今換了人心痛。


    無論扶桑是不是他傾慕的那朵蓮華,尊者如何希望自己順遂一輩子,他也一樣希望扶桑得償所願,可扶桑有心魔。


    扶桑的心魔就是尊者的心魔,尊者的心魔有來由,故而有解,扶桑的心魔卻沒有,扶桑走投無路。扶桑不是尊者,不能信步閑庭走進赤水,也不能不求回報,甚至他都不如尊者悟透了生死才能釋然地走,宋玉在這一刻徹底懂了扶桑,扶桑想必恨極了,但他不知道摔了什麽才能叫那些人惋惜,就隻能挑著貴重的摔。


    摔了自己無用,就摔了本也該舉世無雙的玉璧,叫君臣離心,叫朝臣惋惜,叫他自己出一口惡氣。


    那麽再大膽一些地想:既然次次不盡淵動盪則摘月樓出世,那麽誰才是因誰才是果?


    或者說,本該是這樣的因果,可這是須彌,若是理所當然這樣想,又何必要他來救?


    那麽守君鎮殺無常的那些年,會不會也有暴戾的某些時刻,想要放出惡鬼毀了人間?他不是他,卻也是他,他的惡念正是他心中惡念。


    會不會他也想過顛覆幹坤?故而哪怕他曾有怎樣的不世功德也要被猜疑,所以才會有鐐銬,可鐐銬要鎖不住尊者了,鐐銬本來就鎖不住尊者,能鎖住他的隻有他自己。


    玉衡主囚困,困的是他自己。


    不盡淵到了,宋玉被狂風吹的後仰,摘月樓的人遠遠高喝天塹重地不得靠近,宋玉不管不顧,跋涉風霜向前,一桿旗子插到了麵前,前路被擋住,宋玉扭頭看到了一群繡著星象圖衣袍的人列陣阻攔,緊接著很多旗子插在四麵八方將他的路堵死了。


    腰上麵具被吹起來,流蘇胡亂飛舞,他按住,抽出腰上的劍咬著牙砍掉右前方的旗子。


    「百裏扶桑呢?」


    沒人理他,依舊叫他退避。


    「崇樂,永安侯世子宋玉,問諸位道法!」


    崖上的兵刃相接淵底本不會聽到的,狂風暴雨無止息,怨鬼呼嘯江河沸騰,天威咆哮要遠遠高於兵刃之聲,扶桑也確實沒聽到。


    可他卻覺得聽到了自報家門,有人咬牙說:「永安侯世子,來帶我未過門的郎婿歸家!」


    扶桑嗤地笑,心想不會的,他不會來。


    指尖結痂了,他在粗糙的石壁上蹭了蹭又重新出血,出了血的手指在沾了髒汙的衣服上慢慢地蹭。


    蹭了沒幾下,頂撞結界的怨鬼變多了,裂隙也猛地變大,他唇角掛著瘋狂的笑,望著灰濛濛的一邊,直至最後一點青天也被遮蔽。


    等到怨鬼決堤的時候——


    宋玉閉著眼跳下去的時候,前世撕心裂肺的裂骨之痛又重來了一次。身後封印大陣已成,跟前世幾乎一模一樣的場麵,他也依然一樣背對著大陣義無反顧一躍而下。


    靈曜要救尊者,宋玉要救扶桑。


    宋玉無比希望扶桑得償所願地順遂,這話千真萬確地不做假。


    宋玉來了。


    最後一點光線被遮住,扶桑還以為煞氣已經溢滿了,抬頭卻看到一個人,殘蝶落葉地下墜,他很快認出來那抹青色是誰,可認出來也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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