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擺回去穩妥放好的玉璧忽然嘩啦碎裂,碎渣掉了一地。接連的反常叫眾人膽戰心驚,祭祀白著臉跪在地上拚湊玉璧,顫顫巍巍解出神諭,不大的聲音傳滿河邊:「天神說,晉州用牲畜糊弄天道,罪責更深……」


    聲音不大,但是在場每一個人都聽到了。


    正在眾人還沒回神的當口,原本隻有山脈倒塌的浮雲山在瞬間被衝垮大半,山洪傾瀉,泥石流混著洪水往地勢低的地方流下來,眼看近在咫尺,立刻就要跨過晉州流入無定河了,河邊的人被東方異象和轟然倒塌的浮雲山嚇得六神無主慌亂逃竄,攜家帶口四散而逃,原本還在觀望的百姓也都急沖沖趕回家去收拾細軟準備逃離晉州了。


    眼看走到了絕路,人群裏開始出現討伐府君的聲音。


    說他優柔寡斷,無視百姓生死。


    「都怪他,要不是他攔著我們早就祭完水君了……」


    「他這是要害死我們晉州的人……」


    「這可怎麽辦,咱們是不是都要被天神遷怒……」


    今日之前,晉州無論百姓還是官吏,提起府君無一不是稱讚敬仰,可就這麽半日,他忽然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府君恍若未聞那些謾罵指責,依舊看著時序的方向。


    時序僵立在原地,起初以為自己露出了什麽破綻,觀察了一會才發現府君不是在看他,似乎是盯著無定河出神。


    人群吵吵嚷嚷,一隻泡了水的舊草鞋丟過來砸了個正著,在府君幹淨的官袍上砸出來一個沾著泥水印子的腳印。


    牆倒眾人推,百姓逃的逃,罵的罵。一日之內府君成為千夫所指,隻有一位姓陳的副守為府君解釋了幾句,但換來幾句官官相護同流合汙、狗官之類的謾罵。


    府君麵色不改,臉上還是那意味不明的笑,他拖著為晉州勞累而愈發病弱的身體緩步走過副守麵前,輕聲說:「多謝陳大人,不必多言了,許是本官錯了吧。」


    「大人……」副守焦急看著府君,又有些恨鐵不成鋼府君怎麽不解釋:「您一心為晉州,不該是這樣的啊!」


    「無妨的。」府君溫和一笑:「問心無愧就好,其餘的,隨他們去吧,今日之事已經如此了,大人也早做打算吧。」


    時序眯眼看著府君行為,再想起俞瑕欲言又止的話,心裏怪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街上蓄起來的水越來越深,浮雲山塌陷一大半,無定河最險要的一段出現了地上河,洪水如猛獸般來勢洶洶。


    可即便如此,活人祭水君的事情府君仍然沒有鬆口,但上次還有人聽他的,這一回卻沒了。


    王都再次傳書,要晉州盡快籌備祭祀止住洪災。


    旨意送到那日,府君拿著聖旨,獨自在府衙書房坐了一晚上,第二天依舊不願意退讓。


    抗旨不尊,違抗君令,他這官是不打算做了。


    果然,沒幾天,新的旨意下來了,府君革職查辦,天子派了欽差來接管晉州,祭司台也派了一位極星掌管祭水君之事。


    當然,這都是後話,時序忙著在城裏到處搜尋蓮華,晉州的事情能不能順利解決是一方麵,至少蓮華得找到,蓮華一天沒找見他就一天就不能心安。


    這天晚上,他剛要出去,州府衙門門外站著又在淋雨的府君。


    枯瘦一個人立在空無一人的雨幕裏像水鬼,時序嚇得後退一步險些以為是撞邪了。


    他心說,莫非神出鬼沒是此地美德?


    不過,時序低頭看了一眼一身黑衣的自己,好像也沒有好到哪裏——怎麽看都雞鳴狗盜,於是還有點心虛。


    他麵上不動聲色,先發製人問:「大人?你怎麽在這兒?深夜不睡在這裏淋雨做什麽?」


    「你說,真會有這樣的神君嗎?」府君背著手站在雨裏,背對著時序,將那天府衙沒說完的話又問了一次:「非要吃幾個人才肯罷休?」


    時序不樂意跟著他淋雨,他站在屋簷下,心裏想著別的事情,嘴上隨意敷衍:「或許有吧。」


    「那這吃人的神君該不該受天譴?」府君抬頭望天,不知道是在問誰。


    時序靜默,以殺鎮殺也是道,上天許了的事情,怎麽會天譴?


    不過或許府君也沒想聽他回答,站在這兒或許也隻是偶然,誰路過這門口他都會這麽問,問什麽、問誰都是興致所至,旁人怎麽回答怎麽看他他也不在意。


    時序沒說話,府君就自言自語說:「想來可笑,若天道認為他是對的,他便不必受天譴,因此他隻需要有個正當的藉口便可以隨意殺人——隻要合乎天理,不管這天理是不是強行套給這樁冤案的。又或者,再闖一個更大的禍。」闖一個比晉州天譴來由還要嚴重的禍端。


    時序擰眉——府君的話似乎意有所指?時序覺得這話很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


    仔細一想,似乎也沒毛病?


    世上的事情講一個因果的話,若你想要這個『果』,隻需要想辦法造一個『因』,隻要因有了,果便自然出現。


    不過時序對府君為何來跟自己說著些的原因似懂非懂,他憑著下意識反問:「大人所求為何呢?」


    「本官所求……」府君捂著嘴角咳嗽幾下,指縫之間似乎有血色:「沒什麽所求,本官隻不過想百姓安樂,親友安康而已。」


    時序:「……」他怎麽記得這位大人是孤星命格,無親無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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