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屹群沒有知道他性向的朋友,但祁汜有很多——因為他從不隱瞞,但是祁汜的朋友無一不覺得他們實際並不相配,祁汜是很柔軟的,甚至有時候有些缺乏主見的性格,但是向屹群的自我意識卻很鮮明,隻有祁汜才會覺得他對自己溫柔。


    向屹群一向知道,溫柔的不是他而是祁汜才對,有的時候他感覺祁汜就像水一樣,接納很多,包容很多,柔和得像沒有脾氣,當他這樣閉著眼躺在沙發上,就像一個用數年被偏愛的時光打造出來的純真夢境。


    祁汜太天真,太溫和,他一無所知的依賴和信任有時候讓向屹群感覺到恨,他無法想像祁汜是擁有傷痕的,水怎麽可能會擁有傷痕呢。


    向屹群很累,甚至有叫醒祁汜和盤托出的想法,但是還不行,他要和林姿昀虛情假意地訂婚,在父親康復或死去之前,他所能承認的,隻有林姿昀的男朋友、未婚夫,甚至是丈夫、愛人,這一種身份。


    向屹群走到沙發前,正想要摸一摸祁汜的頭髮,卻看到了茶幾上所擺設的一個黑色盒子。


    他心裏頓時間湧起了一種不太舒服的感受。向屹群不知道這世界上是否有言靈一說,隻覺得今天「戒指」出現的頻率似乎高到了某種可笑的地步,他剛要靠近茶幾將這個盒子拿起,祁汜卻揉著眼睛醒了。


    「你回來了?」祁汜愣了一下,「怎麽不叫醒我?」


    向屹群露出溫和的笑容,「你睡得太熟了,我不忍心。」


    祁汜一頓,繼而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沒關係的,其實我不困。」


    說完之後,兩人忽然都沉默下來,最近這樣的時刻越來越多,好像彼此之間都帶著心事。明明是已經走過風雨、交換了戒指的情侶,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卻變成了這樣。


    祁汜有些不想開口了,今晚又在下雨,已經六年了。


    他覺得真的累了,過了這麽多年了,好像自己從來都沒有從那個雨夜進步一點,沒有的還是沒有,在他討厭的淅瀝聲中,他又要重新回到原點了。


    祁汜逼自己不去看房間裏溫暖的光,逼自己不去看向屹群的臉,他低著頭,越過向屹群,從茶幾上拿起那個盒子打開,將戒指取出,放到了向屹群的掌心裏——


    「我想跟你說的話,是我想把這個還給你。」


    房間裏靜得隻有雨聲,祁汜經過這麽久,此時已經不怎麽難過了,但在平靜的雨聲中。他還是感覺到臉頰上有東西劃過。


    祁汜咬著下唇,有些顫抖地說:「向屹群,我們不可能結婚的,你早就醒了吧?」


    向屹群低著頭,一言不發,好像完全愣住了,祁汜感覺自己高估了對於處理感情的能力,他的心還是痛得如有針紮,但是他還是伸出手,合住了向屹群的手掌,讓他將那枚戒指攥緊,低聲道:「我覺得你還是將它賣掉吧,我今天看到了一個女孩,很漂亮,像天鵝一樣,總不能讓人家戴舊的戒指。」


    向屹群仍然一言不發,但是身體卻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他將戒指攥得緊緊的,邊緣的紋路硌疼了他的掌心,卻不必咬住的牙根更疼,向屹群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嚐到了喉嚨裏的血腥味。


    「你讓我賣掉?」向屹群咬著牙,聲音有些發抖,「你知道這枚戒指多少錢嗎?你知道我是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跟你求婚的嗎?」


    向屹群將戒指一把扔出去,銀色的圈環撞到窗戶上,像砸破雨夜的一聲徒勞怒吼。


    祁汜的手腕被向屹群猛地抓住拉近,向屹群很用力,祁汜一瞬間覺得好疼。


    「你現在住的公寓,每個月的房租,你知道有多少錢嗎?」向屹群壓抑地對祁汜吼道,「我爸一個月的住院費,你知道是多少嗎?」


    「你知道我是怎麽樣走到今天的嗎?你知道你要還給我的那該死的破圈,是我媽用一輩子給我攢出的,讓我在城裏結婚買房的首付換的嗎?」


    「那錢當然不夠首付。」向屹群冷冷地道,「一個鄉下女人,你能指望她對外麵有什麽見識嗎?我媽要是知道我爸躺在那裏一天要花多少錢,她現在就會帶著我爸回家等死。」


    「這些你知道嗎,祁汜,你能想像嗎?」向屹群抓住祁汜的手,狠狠地用力,「你當然不知道,你也不理解。房租是我掏的,戒指是我買的;你什麽都不會,根本完全被保護在自己的世界裏。回國之後,是我幫助你熟悉環境,是我給你提供建議,是我一直一直,都在你身邊,照顧你。」


    祁汜心裏忽然湧上一股麻木的疼,他有些淒涼地道:「這跟我們現在說的事情有關係嗎?」


    祁汜感覺到木然,又感覺悲苦,他知道向屹群過得必然並不輕鬆,他的男朋友,在學生時代所擁有的自信、所驕傲的意氣,都在歸國之後,由現實將虛妄的光環無情地磨滅了。


    可是祁汜知道自己雖然依賴他,卻從來沒有要求向屹群一定要為自己做什麽,戒指並非他乞討而來,盡管並不富裕,但祁汜也足以養活自己;一直,一直要求主動付出這些的,是向屹群自己才對。


    祁汜一直能夠感覺到向屹群有一種執拗到偏激的自尊,仿佛一定要養著祁汜,一定要讓自己能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悉數出他的付出,才能在這段感情中獲得安全感,而祁汜本來一直覺得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向屹群對祁汜的話充耳不聞,他想到周梅在病床前低下的頭,想到林姿昀裸露的皮膚,想到醫院冰冷的消毒水味和永遠讓人厭煩的儀器聲,想到在電梯門口、祁汜那矜貴、傲慢、居高臨下俯視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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