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瀾滄睡著了,她夢到她們第一次在這個陽台上的時候,羅謠拘謹的神情,還有她跑向路口時快樂的背影。那就像昨天發生的事。


    夢裏她輕輕跳下陽台,身子輕飄飄在天上飛,飛過路口,跟在羅謠身後。她們拉著手一起飛,向著富士山的方向。掠過田野和城市,最終飛上它的山頂。


    她張了張嘴,但是發出聲音了嗎?她不知道,也許她說了什麽,也許是在夢裏說的。有好多好多聲音,都是她和羅謠的,亂鬧鬧重疊一處,但她依然能分辨哪一句是在什麽時候說的。


    她稍微側了側身,感受到羅謠的熱量。她們都半夢半醒,不辨真假,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壓過來,堆在陽台上,如同一片水澤。


    羅謠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清醒過來,直到大幕拉開,曙光從後方登場。她睜開眼睛,看到了淡藍色的天空,還未受今天汙染的,最純淨的天空。周圍的景物漸次清晰,再也不是夜裏那種鬆散又互相滲透的狀態了。


    這一天終於到來。她直愣愣地盯著天上,像第一天認識世界。鳥叫起來了,有人從陽台下經過,走出了巷子。


    「瀾滄,」她輕聲叫道,「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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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


    第74章


    天剛剛亮起,她們就離開了那棟房子,走下慘叫的樓梯。沈瀾滄把鑰匙放回花盆下,兩人騎車回家。天光不算大亮,一切還處於鴻蒙,在混沌中扒出一片慘澹的朝霞。


    她們沒什麽活力,隻顧抬頭看路。街上有個別上早班的行人,沒有車輛。她們很快到家,羅謠的行李就放在門口,等待著她開啟歸程。


    她們太困了,倒在床上又睡了幾小時,九點鍾才迷迷糊糊爬起來,還以為今天和平常一樣呢。


    醒來後倒不困了,無言地躺了片刻,沈瀾滄拍拍羅謠的手,說去洗個澡。羅謠讓她先去,自己還要收拾點東西。


    聽著浴室裏的水聲,羅謠從床上爬起來,站在屋子中央掃視。她是否該拿點什麽留作紀念呢?那截蠟燭?丸子奶奶的空酒瓶?她的水杯?


    她決定帶走那件沈瀾滄的襯衫,住在這裏時她一直當睡衣穿,做愛時穿、睡覺時穿、看電影時也穿,上麵是她們混合在一起的氣味。


    疊好襯衫,她又覺得不夠,還想留點其他東西。她打開抽屜,拿出沈瀾滄畫好的分鏡,從中抽了一張。她最喜歡河堤的那張,畫裏的她是那麽美麗動人。


    她沒有告訴沈瀾滄。如果她提出來,沈瀾滄一定會給她,她總是答應她的任何請求,但她還是沒說,悄悄地把那張紙夾在自己的書裏,其餘的分鏡原封不動地裝好,放回抽屜。


    做好這些,她走進浴室,沈瀾滄的眼睛紅紅的。她們擁抱、接吻,羅謠吻去她臉上的水珠,有一滴很是鹹澀。


    沈瀾滄的手一寸寸在羅謠身上撫摸,記下所有觸感。這是最後一次了,沈瀾滄想。她們都沒說什麽話,生怕說一句話就讓離別變得更加困難。


    然而沉默也很折磨,她們想聽對方的聲音。如果她們都是機器人,能記錄彼此所有的信息就好了。


    中午她們出門吃最後一頓飯,卻遲遲選不出一家餐廳,隻牽著手在街上遊蕩。今天依然晴朗,天高地迥,令人舒暢。如果不是街上那麽多人,她們意識不到今天是星期日,是開心的一天。


    時間不夠了,她們隻得在附近的拉麵館吃了一口,又在門口抽了根煙。沈瀾滄看著表,秒針咚咚咚地,走得無比沉重,最終轉到了那個時刻。


    她們拿了行李坐上電車,車上滿是去遊玩的人,她們沒有找到座位,就靠在門口。羅謠一隻手扶著行李箱,另一隻手在沈瀾滄手裏。


    她最後一次從電車的窗戶向外張望,錯落的房屋像一張密集的柱狀統計圖。她不曾刻意留心其中的細節,但仍舊對它們熟悉得很。上學時、出去玩時或僅僅想坐電車時,它們從眼前一遍遍劃過。


    到達某些站時,她會知道那裏有一塊藍色招牌,貼著眼藥水gg。再過兩站,能看到車站前的小噴泉。而到達換乘站前,她們會和另一輛電車並行一段距離,早晨那上麵擠滿沙丁魚一樣的乘客。


    有幾次去上課的路上,她有種逃跑的衝動,跳下這輛電車,跑上對麵的車,找一個陌生車站下去,開始冒險之旅。


    她們身邊擠過很多人,都帶著大包小裹,和羅謠目的地相同。她們坐慣了無人的電車,對現在的擁擠有些不習慣了,羅謠輕輕抱住沈瀾滄,她們縮進角落,保護那一點安寧。


    機場到了,她們最後下車,隨著人流到達大廳。機場像一個萬倍大的車廂,南來北往的人鬧哄哄地湊在一起,交叉而行。


    羅謠上次來是送肖慧中,再上次是和同學們一起去大阪,當時的快樂還歷歷在目。


    她們排隊換登機牌,羅謠要了靠窗的位置,但她來得有些晚,靠窗的位置已經沒有了,她隻好坐在過道邊上。託運完行李還剩些時間,她們找了沒人的地方接吻。


    飛機還有一小時起飛,羅謠必須要走。她們站在安檢門口,仿佛裏麵關著一個襲擊世界的恐怖怪物。


    「我得進去了。」羅謠說。


    沈瀾滄憋了一口氣,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


    「瀾滄,你會成為獨一無二的導演。」她又說。


    「你也會是個舞蹈家。」沈瀾滄說。她們的眼睛裏像有火山,火山噴發燙紅了眼圈,但眼裏的淚水卻沒能給它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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