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墜冰窟,身上一陣一陣寒冷。


    那刀子一樣的目光,他老婆望向我的可憐眼神……一幕一幕又回來了。我想起五年前的我,像多汁水的果子,終於在貪婪和虛榮的作祟下從枝頭墜落。等著我的不是柔軟的籃子,而是冰冷的現實,我終於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轉身,我急急忙忙地跑進去,高跟鞋踩出一連串脆響。一定要追上那男孩子,趁小武還沒有遇到他。


    別碰那束花。別碰那束花!


    我在心裏大喊起來。


    對小武。也對五年前的我自己。


    (全文完)


    第11章 未知生(一)


    1.


    天色向晚,院子四廊掛著燈籠,正當中一桌席。


    台階底下幾盆紅梅,開得七零八落,大門兩邊貼著黃紙硃砂的鍾馗像,南窗戶耷拉著艾蒿,頂頭係了紅香袋,落上一層雪。


    何五笑著倒酒:「端午早過了,怎麽不撤下來?」


    「那叫『請』。」


    陶邑秋的臉喝得發紅:「還不想請它們下來。但自無心於萬物,何妨萬物常圍繞。」


    「真要留在北平?」


    陶邑秋表情有些痛苦:「我……我是猶豫的。」


    「這仗是早晚不等。我聽說,學生那邊早鬧翻了天,說什麽蔣委員長要聯共抗日呢。這下一步就得是聯俄,你瞧瞧,場麵越來越大了!」


    「你家老大怎麽樣?」


    「還跟著張學良呢。」何五不屑一顧,「你看報紙沒有,夠有派的。西安那邊談得鬧哄哄,汪精衛都從他媽什麽義大利回來了。——誒楊虎城是哪位,您聽說過嗎?要我說,這年頭啥都不稀罕,真刀真槍打一場,啊?拉出來遛遛。」


    「你怎麽打算?」


    「嗬,你說我家二姑爺多有本事,不知當了什麽官,要接我去南京呢。」何五擺一張笑臉,「要我說,你當初就該留著小蓮子,雖說是閨女,可是……」


    「我看,倒也不一定打。」陶邑秋說,「學生鬧得凶,大兵們可都不是沒腦子的。」


    何五幹笑一聲:「陶先生,要我說,大家都走,您留下也沒有意義啊?」


    「我是讀書人的種子。」陶邑秋把腰杆挺直,「我要是走了,誰來為天下讀書人做表率?」


    他站起來,忽然就沾染了許多豪情,加上冬夜裏空氣凜冽,吸進去渾身通暢。


    陶邑秋繞著桌子念叨:「我為什麽要走?這是我的土地,哪裏還會有比這更可愛的地方。你到底是目光短淺。北平是多少年的皇城,天子腳下會出什麽大事?不過是風水輪流轉,天涯淪落人。你以為南京就會安全嗎?」


    屋子裏傳來自鳴鍾的響聲,一步一步如同心跳。冬意正釅,四處的雪光浮動月色。正要吟詩一首,何五忽然雙手抓著核桃酥往嘴裏送:


    「陶先生真了不起。要是我家地底下也埋著兩甕金條,我也不走。路上遇著土匪更……」


    「住口!」


    陶邑秋一張胖臉憋紅:「你……你,真是豎子不足與謀!吃飽了就滾!」


    2.


    陶邑秋坐在紫藤椅子上看報紙。


    他上了年紀,一雙烏黑的眼睛於神色漠然的臉上浮出來。這眉目像是不與人爭的,又泛著隱隱憂愁。


    報紙上麵說,近日張自忠參加日本陸軍大臣的宴會,席間言語漂亮,提振軍心。又講了些政治上的原則,什麽冀東組織雲雲。


    陶邑秋不懂政治。報紙翻來翻去,除了新聞,還有一堆gg。他摩挲一會兒,又站起來,望著空蕩蕩的院子,一陣發呆。


    這院子坐北朝南,方方正正。迴廊地剛撒了水,窗戶大開也不怎麽冷。可是空空的。


    原來正當中栽著棵棗樹,他嫌晦氣給砍了——方框裏一個木,不是「困」嗎?不吉利,不文雅。


    砍了棗樹,底下讓何五給鬆土,撒了許多花種子。


    何五是他雇來的幫工,原來是天橋底下剃頭的,哆哆嗦嗦,不成體統。誰知人家女兒攀個高枝,不知成了國民黨哪位官員的姨太太。


    閨女一有出息,何五立刻氣派起來,這幾年也跟陶邑秋混成了朋友。陶邑秋心裏瞧不上他,可是臉上很尊重。不管內心如何想,總要以禮待人。


    九九消寒圖畫好了最後一筆。他預備過幾天就添個大魚缸。


    王字虎、燕頭紅、算盤點睛……一拃長的尾巴小風箏似的在裏麵飄,奼紫嫣紅,才算是夠漂亮,夠熱鬧!


    這幾年,北平的風氣大不如從前。新年也這樣沒滋沒味。


    倘若擱在往日,他將邀二三好友登高臨遠,吟詩作賦。身邊帶幾個穿旗袍的丫鬟,捧著熱酒與滾燙的蒸糕,再來些幹燒鴨子、玫瑰鵝掌。紅梅可以做成串子,一塵不染的花骨朵或者連枝剪下來,一動便是渾身的幽香。


    邊玩邊走,若還有心就叫個車去西山,那邊有幾個大妞會唱鼓。鼓不能光用耳朵聽,得看本子。眼睛上下活動,品出人家的關竅來。


    陶邑秋愛玩,會玩。他一向是安逸不喜動,時代的空曠與繁盛,於他而言全是飛鳥掠空,了無痕跡。


    正運籌帷幄,前大門砰砰作響。


    他一探頭:「誰啊?」


    大女兒的聲音傳進來:「爸,我和子平給你拿點兒東西。」


    陶邑秋拉開大門。女兒鳳萍一身粗麻衣服,姑爺劉子平推著個小車。<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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