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起逛了老城廂這邊的弄堂, 順便在這邊老字號吃了簡單的晚餐。待到暮色將至,方才一起打車回了酒店。


    回到房間沒多久,自由活動的助理也回來了。作為一個盡職盡責的助理,他沒忘記自己的任務, 拿著幾個應酬邀約給江薇。


    這次來上海是為了簽一個合同,在來的第二天就已經簽好,後麵的工作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行程。她看了眼幾個邀請, 都不重要, 也沒什麽興趣, 便說:“都推了吧。”


    助理點頭:“行,那我們上海的工作行程就沒什麽了,江總確定什麽時候回去,我馬上訂票。”


    要說沒了工作, 就可以隨時回去, 畢竟公司還有工作在等著自己。但江薇猶豫了片刻, 道:“反正這個季節航班不算緊張,暫時先別訂。我確定了時間再說。”


    助理隨口問:“江總您在這邊還有私人行程嗎?”


    有嗎?好像也沒有。隻是忽然好像被什麽牽製住了一般, 不舍得馬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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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著說:“這酒店就快停業了, 咱們多住幾天。你自己隨便去玩玩,注意安全就是。”


    公費度假, 何樂不為, 助理笑眯眯點頭:“行,反正你有事通知我,我電話時刻保持暢通。”


    送走了助理, 江薇洗了澡,見時間還早,便換了身簡單休閑的衣服出門,準備感受一下夜上海。


    哪知剛剛走到酒店大門,就見到夜燈下幾步之遙一道頎長挺拔的背影。


    因為太熟悉了,她一眼就認了出來。而本來走在前邊的謝季明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忽然回過頭,朝她彎唇一笑:“看來我和江小姐是真有緣分,又遇上了。”


    江薇有些好笑地挑挑眉頭,走上前道:“謝先生去散步還是?”


    謝季明點頭:“一個人在酒店無聊,出來隨便走走。江小姐呢?”


    “我也是。”


    謝季明笑說:“那正好。”


    他臉上那意味深長的笑容,真是再熟悉不過。江薇想努力將麵前的男人,與記憶中的謝煊割裂開來,但顯然沒能成功。


    謝季明又說:“旁邊不遠有個遊船碼頭,江小姐有沒有興趣一塊坐船夜遊蘇州河?”


    江薇猶豫片刻,點頭:“好啊。”


    他們運氣不錯,今天河水風平浪靜,沒有潮汐,夜間水上巴士正常運行。兩人包了一艘船。


    遊船,夜風拂過,坐在窗邊的江薇,頓覺神清氣爽。關於這一帶的記憶,留在她腦子中的,是百年前的景致,對於現如今反倒是不太熟悉。


    她看著此刻的夜景,一時間有些心潮澎湃。


    都說民國大上海是繁華的不夜城,但跟如今比起來,卻完全是天壤之別。兩岸高聳的建築,被華燈點綴,流光溢彩,這才是真正的繁華港,不夜城。


    “你說百年前的人,若是有機會看到現在的大上海,會有什麽感受?”謝季明的聲音冷不丁在她耳邊低低響起。


    江薇暗想,她雖然不是百年前的人,但曾經做過百年前的江采薇,倒真有些感同身受。先前還沒太大感覺,直到這一刻,對比著記憶與現實,方才真正體會到一種時代變遷帶來的震撼,甚至是慶幸。


    她由衷道:“肯定會很欣慰。”


    謝季明笑著點點頭,道:“我想也是。”


    這時,不知從來傳來一陣悠揚的姑蘇小曲,這曲子有些耳熟,應該是從老曲子改編過來的。江薇忽然想起那時蘇州河上,到了夜晚,也有不少遊船,尤其是各種掛著紅燈的花船。那時不放曲子,都是歌女們拿著琵琶,坐在船頭船尾彈唱。一手纏綿曲,多少紅顏淚。


    她還記得十七歲生日那次,和江家的兄弟姐妹坐船夜遊。好巧不巧,恰好遇到謝煊。那時她被迫答應嫁給他,而謝家三少花名在外,那晚偏偏還是和兩個友人,在船上喝花酒。


    青竹氣不過,跑去人家船上討說法,說法沒討著,自己不小心掉下了寒冬臘月的河水中,被撈上來後,又冷又氣,一個大小夥兒,哭得稀裏嘩啦。而謝煊一行,則是揚長而去。


    她那時候雖然因為聯姻之事,對他略有遷怒,但更多的是體會到,在那個時代的無力。她本以為謝煊是刀俎,後來才知道,他也不過是亂世中無能無力的犧牲者。


    這樣一想,不免就想到謝煊的結局,忍不住有些傷感。不由自主轉頭朝身旁的男人看了眼,正好對上他看過來的眼神。


    謝季明笑問:“在想什麽?”


    江薇輕笑回道:“就忽然覺得現在這個時代挺好的。”


    謝季明微微一愣,看著她點頭道:“確實。”


    夜燈下,他的眸子顯得格外幽深漆黑,又如寒星閃爍。那是謝煊的眼睛。江薇忽然想,若他真的是轉世的謝煊,倒也真是一件慶幸的事。


    不管他和自己這關係到底該怎麽算,但至少,他在這個時代過得不錯。


    她冷不丁沒頭沒腦地問了句:“謝先生今年多大了?”


    問完才覺得好像有點唐突,不過謝季明顯然沒覺得什麽,笑著回道:“今年正好而立之年。”說著又補充一句,“不過還單身未婚。”


    江薇倒是對他後一句話沒放在心上,隻是在心中莫名地舒了口氣,那句曾經困擾她“活了不到二十八”的詛咒,終於被打破了。


    這種如釋重負般的感覺,讓她不由得輕笑開來。


    謝季明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臉上的笑意,挑挑眉問:“莫非江小姐是在笑我這個年紀還單身?”


    江薇搖頭,笑說:“怎麽會?現在什麽年代了?三十歲還正年輕。”


    謝季明笑著問:“江小姐呢?”


    江薇眨眨眼睛:“謝先生在國外多年,難道不知道問女人年齡不太禮貌嗎?”


    謝季明笑:“我問的是江小姐是不是跟我一樣單身?”


    江薇愣了下,坦然道:“我跟謝先生一樣。”


    謝季明笑道:“所以說,我跟江小姐很有緣。”


    雖然兩人一個江小姐謝先生,但無論是江薇還是謝季明,麵對著一張魂牽夢繞的麵孔,那種熟悉和親近都是自然而然的,就像是與生俱來。


    隻是誰都不敢打破這種刻意維持的客氣和禮貌。因為他們都知道,她不是江采薇,他也不是謝煊。於是兩人的相處,少了幾分自在,多了幾分若有若無的曖昧。


    一個多小時夜遊,眨眼便在這淡淡的曖昧中結束。


    兩人上了岸,也不知何時,起了風,幾滴雨點驟然落下來。


    江薇昂頭看著天空,輕呼一聲:“好像要下雨了。”


    話音剛落,就被老天爺毫不客氣地砸了兩滴雨水在臉頰上。那雨點太大,幾乎是發出了啪嗒兩聲,砸得她生疼。


    謝季明借著夜燈,恰好看到那兩滴雨水落在她白皙的臉頰上,仿佛暈開了一朵水花。他下意識伸手幫她擦拭,當溫熱的手指,碰到微涼的麵頰時,兩個人都因為這觸碰而微微一怔。


    謝季明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迅速收回手,佯裝清了下嗓子:“你臉上有水。”


    江薇也難得不自在,伸手隨意摸了下臉,道:“咱們趕緊走吧,小心雨大了。”


    步行到酒店不到二十分鍾,也不知是不是剛剛的尷尬,兩人一時都沒再說話。


    幾分鍾後,本來淅淅瀝瀝的雨點,眼見是越來越大。江薇正暗想自己出門前那趟澡大概是白洗了時,頭上忽然本一層陰影覆蓋,一股溫熱的氣息靠過來。


    她抬頭一看,才發覺是謝季明脫了外套,罩在了兩人頭上。


    不僅是江薇,就是謝季明也在自己下意識做完這動作後,有些恍然般怔了下。


    這個場景太熟悉了,隻是百年前相似的一幕,是發生在華亭。那天晚上,兩個人坐完船回宅子的路上,忽然也遇到了一場不期而至的大雨,謝煊翻進別人家院子,摘了一張大大的芭蕉葉罩在兩人頭頂,攬著采薇穿過夜雨往回跑。


    而此刻,身旁用衣服給自己擋著雨的男人,不僅與謝煊有著同樣的麵孔,甚至還有著相同的氣息。江薇已經分不出誰是誰,隻知道努力維持了一晚上的冷靜,終於漸漸崩塌。


    她必須承認,不管那到底是一場夢,還是真的曾經經曆過,那段感情都不是一場幻想,而是真真切切刻在自己心裏的。


    於是,對謝煊的思念,像是洪水一般,在這個突如其來的雨夜,將她席卷。若不是還保存著理智,有那麽一刻,她幾乎要撲進身旁這個男人懷中,緊緊將他抱住。


    但到底理智尚存,兩人一路跑到酒店門口,江薇心中那翻江倒海的情緒,也漸漸平複下來。她對上謝季明那雙狹長漆黑的眼睛,笑說:“謝謝。”


    謝季明道:“不客氣。”她盯著他的麵容,嚅囁了下唇,想說點什麽,到底還是吞了下去,隻道,“時間在不早了,早點休息。”


    江薇點頭。


    兩人一同乘坐電梯上樓,江薇的樓層先到。謝季明紳士地替她開門,笑著道別:“今晚的夜遊很愉快,晚安。”


    江薇站在門口道:“晚安。”


    電梯門眼見要闔上,她正要轉身,謝季明又摁下開門鍵,問道:“你明天有安排嗎?”


    江薇回頭看他,搖頭:“暫時沒有。”


    謝季明笑說:“那有沒興趣跟我一塊去遊鬆江?”


    鬆江,曾經的華亭,也是采薇和謝煊曾經留下過短暫快樂的地方。


    江薇猶疑片刻,終究還是點頭:“好啊。”


    謝季明展顏一笑,將手從電梯按鍵上拿來,站直身體,同她揮揮手:“那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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