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煊差點一口氣噎住, 最終化為一聲長歎:“走,帶我去見他。”


    青竹跟著他往外走,道:“我也沒料到是他。我在日本的時候,聽說過你們一塊被謝珺通緝的事, 還覺得奇怪呢。不過這回遇到楚公子,他說確實是你救了他。”


    謝煊道:“是這麽回事。”


    青竹道:“所以你其實也跟我們一路人?”


    謝煊道:“我不是你們的人,我隻是在做我認為該做的事。”


    青竹撇撇嘴, 小聲嘀咕道:“以前我覺得你這人雖然留過洋吧, 但骨子裏是守舊老派的倀鬼, 剛去日本那段時間,一想到我妹妹嫁給了你這樣的人,就恨不得溜回來把你殺掉。”


    謝煊斜乜了他一眼,輕笑道:“你還有本事殺人?”


    “你別瞧不起我。”


    謝煊笑:“我可不敢瞧不起你, 江四公子年紀不大, 膽子肥得跟什麽似的。”頓了下又道, “跟你妹妹還真是一家人。”


    “我妹妹怎麽了?”


    “你妹妹膽子也大得很。”


    “我怎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著了。”


    兩人鬥著嘴,便來到了大門。傭人被遣散後, 門口也沒了值守的門房, 安靜得很。謝煊鬆開門閂,咯吱一聲打開沉沉的紅漆大門。月色下, 一道頎長的身影立在門台台階上。


    聽到門開的聲音, 那人轉身,溫文爾雅地抱拳鞠了個躬:“三少,別來無恙。”


    謝煊沒好氣道:“別廢話了, 趕緊進來。”


    楚辭南從善如流隨兩人進屋。鑒於他是上級長官,青竹沒了剛剛在謝煊麵前的囂張氣焰,老老實實跟在兩人旁邊。楚辭南邊走邊隨意張望,道:“這宅子比我想象得冷清多了,看來三少日子不是太好過。”謝煊還沒反詰他,他又繼續感歎,“如今國不將國,百姓水深火熱,隻怕三少也沒心思想享受。”


    謝煊道:“實不相瞞,謝某有衣穿有肉食,有嬌妻不離不棄,日子其實過得還行。”


    楚辭南嗬嗬地笑:“這倒也是,有三少奶奶那樣的女子不離不棄,三少確實好福氣。”


    青竹一頭霧水問:“楚公子,你也認識我妹妹?”


    “豈止是認知,還頗有交情。”楚辭南笑著道,頓了頓,又補充一句,“還是因為三少奶奶,我才同三少認識。”


    青竹點點頭:“我說楚公子你這樣的人,怎麽會跟我妹夫這種人相熟呢,原來是因為我妹妹。”說著,頗為惋惜道,“從前我妹妹還沒嫁人時,我想象她未來夫君的模樣,就是楚公子這樣的男子,隻可惜造化弄人。”


    謝煊:“……”算了,不跟這小子計較。


    楚辭南則是朗聲大笑。


    謝煊聽不得這人的笑,板著臉沉聲道:“行了,趕緊去談正事。”


    他領著兩人來到宅子的書房,幾個都是大男人,沒傭人伺候也不在意,隨便拉著椅子坐下。


    謝煊開門見山道:“說罷,你們有多少人,打算怎麽救蔡將軍一行?”


    楚辭南道:“青幫我可以調用的人不少,人數不用擔心。隻是這光有人沒用,再多人肯定也比不上鎮守使的人多,比不上受過專業訓練的兵。不過我們從租界走,謝珺不能明目張膽動用軍隊,隻能派人暗殺。租界兩邊都不會幫,隻要動靜不會太大,巡捕房肯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到時候就各憑本事。”


    謝煊點頭:“如今謝珺日子不好過,為了立功,這回他肯定背水一戰,放手一搏。你們隻怕沒那麽容易。”


    楚辭南道:“我明白。具體計劃,我們得去了上海再商定。”他頓了頓,又說,“南方起義已經準備就緒,隻等蔡將軍去主持大局。成敗與否關乎四萬萬人命運,就算我豁出去這條命,也一定要力保蔡將軍他們安全離開上海。還望三少和霍督軍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謝煊沉吟片刻:“這事我和霍督軍粗略商量過,他也在等南方那邊的確切消息。不過你放心,我們肯定會盡最大的能力,給你們提供幫助。”


    楚辭南感激抱拳:“多謝三少。”


    謝煊道:“知道是你負責這事,我也算是放心了。”說著又看了眼一旁難得老老實實聽話的青竹。


    楚辭南會意,笑道:“這回多虧江四公子送信,讓我們及時了解到情況,若是革命成功,四少便是當之無愧的功臣。”


    青竹被誇,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我也沒做什麽,不敢居功。”


    楚辭南道:“江公子的任務就算是圓滿完成了,回家陪陪父母,然後去日本繼續深造,來日歸國再報效祖國。”


    青竹一聽,有點急了:“我想參加這次的護送行動。”


    別說是不缺人手,就是真缺人,楚辭南也不能把這位公子哥叫上,萬一有個什麽閃失,他如何對得起三番兩次幫助他救他性命的采薇和謝煊。剛剛謝煊的暗示,他也瞧得很清楚,分明是讓他趕緊把自己這舅哥給摘出來。


    他故作正色:“江公子,這次行動很重要,容不得一點閃失,你經驗不足,不適宜參加。何況你送了信,已經完美完成任務。”


    青竹抿抿唇,有點失落,但畢竟加入了組織,就得服從命令,隻得點點頭:“好的。”


    謝煊暗暗鬆了口氣,這要是換成他,恐怕是無論如何都說服不了這混小子的,還好有楚辭南。他朝他投以一個感激的表情,楚辭南勾了下唇,算是笑納。


    楚辭南道:“目下事情就是這樣,還望三少與霍督軍仔細說明。”


    謝煊點頭:“嗯。上海那邊暫時需要什麽幫助,我讓青山與你們的人聯係。”


    “多謝。”


    送走了楚辭南,回內院時,看著青竹悶悶不樂的樣子,謝煊笑著摸了把他的頭:“怎麽?楚公子不讓你參加行動,你不高興?”


    青竹道:“我覺得我能行。”


    謝煊柔聲道:“我知道你能行,但這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隨時會送命。你要是出了事,不說爸爸和采薇多難過,就是你自己不覺得遺憾嗎?你可能現在覺得值得,但你仔細想想,你若是好好活著,學有所成,以後能做的事,能獲得的成就,是不是比為了這件事去送命更有價值?”


    青竹道:“哪有那麽容易就送命。”


    謝煊失笑,在他肩膀砸了一拳:“天真!你以為在生死麵前,自己有多特殊?一顆子彈就能要了你的小命。”他頓了下,“青竹,你要記住,沒什麽比活著更有意義。隻有活著,才能做更多的事。”


    青竹妥協般歎了口氣:“好吧,我回去陪幾天爸爸他們,就回日本繼續學業。”


    “你學的是機械吧,功課怎麽?”


    青竹得意地昂昂頭:“好得很。”


    謝煊又揉了他一把:“那就行。”送他到了客房門口,才轉身回房。


    輕輕推開門,滅了燈的屋子裏安靜無聲,他本以為采薇已經睡著,哪知才剛剛摸索到床邊,解下衣服上床,便聽她問道:“怎麽樣了?”


    謝煊笑:“你還沒睡?”


    “我能睡得著才怪。”


    “事兒還是那事兒,就是青竹請來的人你道是誰?”


    采薇在黑暗中翻過身對上他,雖然什麽都看不見,但她的目光還是努力去尋找他的臉,隨口道:“聽你這口氣,肯定是我認識的。”


    謝煊道:“那必然。”


    采薇笑說:“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楚辭南了。”


    謝煊陰陽怪氣哼了一聲:“看來他對你來說還挺特別的,一猜即中。”


    采薇哭笑不得,摸著黑掐了他一把:“你這說的是人話麽?我認識的革命黨就楚辭南級別最高,負責這麽重大的事,除了他還能有誰?況且你這語氣我還能猜錯?”


    謝煊也笑:“所以不是楚辭南特別,而是謝太太冰雪聰明。”


    “我怎麽覺得你明褒暗貶?”


    謝煊躺下來,將她抱在懷中:“我分明是真心實意地誇讚你。”


    采薇哼哼拱了拱,想起什麽似的,緊張問:“對了,青竹不會要跟他們一塊行動吧?”


    謝煊道:“放心,楚辭南是個明事理的,看我一暗示,今晚直接表態,明確不讓青竹參與。”


    采薇聞言鬆了口氣。


    謝煊道:“我可不敢讓你們江家這寶貝疙瘩出事。”


    采薇歎道:“他自己出事是小,壞事是大。”


    “有你這麽說自家親哥哥的麽?”


    “我這是實事求是。”


    謝煊失笑。


    采薇想了想,又問:“你們打算幫他們?”


    謝煊點頭:“幫是一定要幫的,這已經不是他們革命黨的事,不過具體怎麽做,我還得與霍督軍商量。青山一直在上海打點我的暗線,到時候肯定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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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薇道:“我覺得肯定沒問題的。”雖然不知道這場行動到底會如何,但她知道,南方的戰役很快就會打響,複辟不過幾個月,就會再次恢複共和——雖然那又是一個混亂時代的開始。


    謝煊輕笑:“我相信你的直覺。”


    隔日采薇醒來,謝煊已經穿戴整齊,坐在圓桌前,拿著筆不知在寫著什麽。


    她坐起身睡眼惺忪隨口問:“幹嗎呢?”


    謝煊轉身,舉起手中的照片:“看看我們的結婚照。”


    采薇驚訝:“不是在謝公館麽?怎麽會在這裏?”


    謝煊道:“自從知道謝珺做的事,我就把照片拿了出來,讓青山給保管著,前幾日讓人捎了過來。”


    采薇下床,走到他旁邊坐下,看著匣子裏的幾張黑白照片,又看向他的手,問:“你剛剛寫什麽呢?”


    “沒什麽!”謝煊清清嗓子,將照片放回匣子,作勢要闔上。


    采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在木匣子關上之前,眼明手快攔住。伸手去拿他塞在下麵的那張照片。


    謝煊握住她的手腕,表情有點不自然:“真沒寫什麽。”


    采薇哼了一聲:“我不信。”


    謝煊隻得鬆開手,站起身輕咳了下,老神在在道:“我去督軍府,中午回來陪你們吃飯。”


    說完,跟逃也似的飛快走開。


    采薇越發奇怪,抽出被他塞在低下的那張照片,目光落在上麵時,不由得一愣。


    這照片正是她百年後看到的那張。隻是百年後的照片,新娘子容貌看不清楚,隻有器宇軒昂的謝煊依舊分明。


    她幾乎是有些顫抖地翻到背麵,本來空白的照片背麵,如今多了兩列新墨寫成的小字——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若是她沒見過這樣的詩句,她或許還會因為他突如其來的浪漫,而心生感動。


    可為什麽是這張照片,這行詩句?


    她幾乎不敢多看一眼,像是燙手山芋一樣,飛快丟進了木匣子,重重闔上。


    作者有話要說:  拖延症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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