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確定下來後, 采薇知道自己在江家安逸的生活很快就要結束了,即將開始在這個時代的另一段人生。


    嫁入了謝家,再去上學肯定不大方便,況且她完整接受過現代高等教育, 也沒必要再把時間花在這上麵,於是跟著家庭教師補習了一段時間,回到學校參加了結業考試, 就當是對原來的采薇一個交代。


    江鶴年給她準備的嫁妝比想象中更豐厚, 整整七十二箱, 瓷器絲帛,書籍古董,衣裳鞋襪,應有盡有。除此之外, 還有二十萬大洋, 幾十畝良田, 以及陪嫁了三家工廠。


    原先江鶴年本來是要給她一座銀樓的,但采薇覺得銀樓雖好, 可過幾年就是戰亂, 實業對於民生至關重要。所以她用銀樓換了印廠紗廠和布廠三家工廠,規模算不上大, 但都采用了西洋的新技術。


    采薇已經去過紗廠和布廠, 機器和生產效率,和百年後自然不能相提並論,但對於這個時代的華企已經算是很先進。她也終於明白, 為什麽江鶴年這樣一個儒商,能在時代更迭中,讓江家屹立不倒,還是因為緊跟新技術。


    知識就是生產力,果然不假。


    婚期前十天,她又讓程展帶著自己去了一趟印廠。這家印廠專門承接各大書局書社的印刷生意。


    因為是油印技術,剛剛走進去就聞到一股濃濃的油墨味。一個秘書領著兩人到印刷間去找監工的經理。


    這經理姓王,跟了江鶴年很多年。自然是認得江家的小姐少爺們的,看到人過來,立馬笑盈盈迎上來:“五小姐和程老弟來了,我這兒正帶顧客參觀咱們的印刷間,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王經理個子矮而胖,一臉的樸實敦厚。


    剛剛說話的那人,也轉身走了過來,客客氣氣道:“王經理,我了解得也差不多了,既然你有客人,我就不打擾了。”


    王經理笑嗬嗬道:“南公子這就走了嗎?五小姐,我給您介紹一下,這位是楚辭南楚公子,想必您聽過他的名字。”


    采薇驚愕地看著這個年輕男人,大概二十多歲的年紀,穿一身竹布衫,眉目清俊,透著股濃濃的書卷氣。


    他當然不至於英俊到讓采薇驚愕,她驚訝的是,這人竟然和她一個故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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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他高中時的同桌,也是他們班的班長,一個學習優異性格溫和風趣的男孩。那個年齡的少女,正是情竇初開時,男孩正是十六七歲的她,朦朦朧朧的初戀。隻是高二結束,她就出國,很少再聯係,後來再聽人說其他,是他生病過世的消息。那個總喜歡笑的男孩,沒能活過十八歲。


    在這個一百年的世界,忽然看到一個和男孩長得如此相似的男人,怎麽可能不驚訝?


    就好像是自己認識的男生並沒有死,而是在這個世界長大了。


    好在采薇還算冷靜,很快就反應過來,麵前這男人並非是自己曾經的同桌。


    楚辭南?


    她當然聽過這個名字。


    這幾個月來,她每天都會看最新的報紙刊物,了解自己現下所處的時代。這個名字經常出現在報刊上,書社裏也有他撰寫的書籍。這是一個很有名的進步文人,他多寫時評和文藝評論,見解獨到,文風老道,在廣大民眾中很有聲望。


    她原本以為至少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沒想到真人竟然這麽年輕。


    采薇笑道:“久聞楚公子大名,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本人,真是太榮幸了。”


    楚辭南謙遜地笑道:“五小姐客氣了。”


    林經理道:“五小姐,楚公子剛剛從日本回來,新辦了一份雜誌,找了我們印廠承印。”


    采薇道:“那是咱們廠的榮幸,林經理,那你可得好好把關,別砸了楚公子招牌。”


    林經理笑嗬嗬道:“一定一定。”


    楚辭南想起什麽似的,從文件袋裏抽出一本薄薄的刊物,遞給采薇:“這是我們的樣刊,江小姐若是不嫌棄,可以看一看。”


    采薇雙手接過來,客氣道:“多謝楚公子,一定好好拜讀。”


    楚辭南笑:“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楚公子慢走。”


    林經理將人送到門口,又折回來領著采薇巡視印廠的工作情況。


    從印廠出來,是一個小時後,采薇正要跟著程展上車,餘光卻忽然看到對麵的巷子口,兩個穿著黑色短褂的男人,用麻袋套套著一個男人的頭,正粗暴地往巷子裏拖。


    那被套住的人,穿著竹布長衫,身材纖瘦頎長,不剛剛的楚辭南還能是誰?


    程展顯然也看到了,他看向采薇,不確定道:“五小姐,你看……”


    程展是江湖出身,自然是愛打抱不平,不過如今在江家做事,肯定是不好隨意惹禍上身,隻能先問小東家的意見。


    采薇看人被拖進暗巷,想也沒想便道:“去看看。”


    兩人迅速穿過馬路,往巷子口跑過去。


    這條僻靜的巷子裏,此刻巷子裏除了剛剛三人,還有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男人,正是青幫龍正翔的外甥王翦。


    兩個黑衣人將楚辭南拖到王翦跟前,雙手反剪在身後,摁在牆邊。


    王翦上前一步,一把將麻袋掀開。


    楚辭南漲紅臉大叫道:“你們是什麽人?想幹什麽?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王法?”


    王翦獰笑著用手背拍拍他的臉:“這上海灘,我們就是王法。”


    楚辭南道:“你們是青幫的人?”


    王翦笑說:“看來楚公子還有點眼力見。”


    楚辭南道:“你們想幹什麽?”


    王翦退後一步,對手下道:“廢了他拿筆的右手,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亂寫。”


    楚辭南震驚地睜大眼睛,想要大吼呼救,卻被捂住了嘴,隻能隱約聽到他嗚嗚道:“龍正翔勾結洋人倒賣鴉片,禍害國人,傷天害理,我字字屬實,你們要是敢動我,會受到報應的。”


    王翦冷笑,手一揮,道:“動手。”


    “王公子且慢。”


    王翦循聲轉頭,看到巷子口疾步走過來一男一女。前麵的少女,梳兩條辮子,穿著藕荷色褂子,麵容清麗,娉娉婷婷,正是他見過兩次的江家五小姐。他彎唇一笑:“這不是江五小姐麽?”


    采薇走近,笑盈盈道:“楚公子一位文弱書生,不知哪裏得罪了王少爺,你要這麽對他?”


    王翦挑挑眉道:“這位楚公子仗著筆頭工夫,寫文章汙蔑我舅舅,我給他一點教訓而已。”


    采薇笑說:“若真是這樣,王公子告到警察署或者巡捕房都可以,這樣濫用私刑可有些說不過去。楚公子在民眾中頗有聲望,若是被人知道你們青幫這樣對他,恐怕不是好事。”


    王翦不以為意道:“我要不承認,誰知道?”


    采薇道:“現在不是就有人知道了嗎?”


    王翦對上她那雙秋水般似笑非笑的眸子,神色一凜,道:“江小姐這是威脅我?”


    “不敢,我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她見楚辭南被兩人捂得麵呈醬紫色,眼見著快要呼吸不過來,便對程展道,“程大哥,把楚公子扶過來。”


    程展應了一聲,大步走過去。


    王翦沒發話,那兩人自是不鬆手,程展剛伸手去握楚辭南的手臂,其中一人的拳頭便衝上來。然而,程展隻微微一側身,就輕而易舉避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握住那人的手腕,反手一扭,隻聽得一聲哀嚎,那人不由自主鬆開了箍住楚辭南的手。


    另外一人見狀,怒喝一聲,一拳補上來,程展故技重施,輕鬆避開,同樣握住人手腕扭了一拳,又扭出了一聲哀嚎。


    程展很快鬆開了手,隻將楚辭南拉在自己身後,帶到了采薇身旁。


    采薇默默看著程展這舉重若輕的動作,心下暗暗驚愕。她隻聽說過程展身手好,但鑒於他教出來的好徒弟青竹,以為隻是誇誇,沒想到原來人家確實是深藏不露。


    王翦麵色鐵青,咬牙切齒道:“江五小姐,這不是你能管的閑事,你信不信……”


    采薇對這人實在是沒好印象,當初眼睜睜看著他空口白牙給青竹定了個通奸罪將人帶走,現下見到,簡直就是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她皮笑肉不笑道:“怎麽?王少爺是想把我也抓進巡捕房嗎?那你得問謝家答不答應?”


    江家和謝家的婚事,雖然還沒登報,但以王翦的身份,定然是早已知道。


    果不其然,聽她這麽一說,這位王少爺,臉色頓時一垮,訕訕地對手下揮揮手:“我們走!”


    楚辭南剛剛被捂成醬紫色的臉,現下變成了蒼白,他揉著被弄傷的手腕,心有餘悸道謝:“多謝江小姐幫忙,不然今日我這手估計是得廢了。”他看了眼巷子口消失的背影,搖搖頭道,“當初陳先生在時,青幫是革命力量。如今陳先生逃亡日本,青幫被龍正翔這些人把持,竟是為非作歹到這種地步。”


    采薇好奇問:“楚公子是寫過什麽東西得罪了龍正翔麽?”


    楚辭南道:“我前日寫了一篇文章,影射龍正翔倒賣煙土禍害國人,他們想對我打擊報複。不敢明麵上對我怎樣?隻敢下黑手。”


    這龍正翔還真是個睚眥必報的奸惡之人。


    采薇點頭:“那楚公子以後出門還是當心些,最好雇兩個保鏢防身。”


    楚辭南點頭:“也隻能這樣了。”說完,又鄭重其事地行了個拱手禮,“今日多謝五小姐和這位大哥伸出援手。我一個靠筆吃飯的文弱書生,若是手廢了,這輩子也就毀了。”


    采薇笑道:“楚公子不用客氣,我們也隻是舉手之勞。您的手是寫文章的手,當然不能廢,我還希望楚公子能寫出更多的好文章呢。”


    楚辭南笑著道:“五小姐謬讚了。”


    將楚辭南送上了黃包車,采薇和程展才回到車上。


    坐定後,采薇笑著對駕駛座的男人道:“程大哥好身手。”


    程展笑嗬嗬道:“雙拳難敵四手,今日能這麽順利,主要還是靠謝家的名頭。”


    采薇若有所思地點頭,心說謝家這名頭還真是好用。她能用,江家也就能用,算起來,這聯姻確實不虧。


    她畢竟從前泛舟商海,利害得失一算,也就對接下來的成親,沒什麽好意難平的了。


    傍晚,謝公館。謝煊剛剛回家,便被謝司令叫入了書房。


    “父親,有什麽吩咐?”


    謝司令道:“我收到消息,流亡日本的革命人士,準備成立新黨,各地的革命派,很多已經潛回了上海,準備起事。”


    謝煊蹙眉,沒有說話。


    謝司令抬頭看向他,道:“你的婚事,明天我會安排在各大報紙登出來造勢。謝江兩家聯姻,對於這些亂黨來說,不是好事。迎親那天是對付我們謝家的好時機,他們肯定不會放過。我們正好借這個機會,來個引蛇出洞。既能把人引出來,也好找個借口開始清算。”他頓了頓,“不過,你一定要安排好,確保五小姐的安全,受點傷不是大事,但不能有性命之虞,一切就白費了。”


    謝煊沉默了片刻,點頭:“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謝二:難不成我連個男二都不是?生氣,我真的要黑化了~


    楚公子:我長得跟薇薇初戀一樣,就問你們怕不怕?


    謝三:有什麽好怕的,反正就是個聯姻的對象而已(媳婦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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