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雯初將能說的都說了,拍了拍裙擺,踩著高跟鞋走到梳妝檯,從壓在最底下的飾品盒裏翻出鑰匙,抵在中間抽屜的鎖芯裏一扭,整個動作熟練得像是重複了無數次。


    抽屜被利落拉開,裏麵擺滿了信件,每一封都被精心保存,整齊碼放。信件收納盒旁邊壓了兩個本,一個黑色商務本,一個彩印日記本。


    她將兩個本拿出來,遞給張深:「看看吧。」


    本子一看就有些年頭了,彩色那本已經褪色泛黃,從側麵都能看到卷邊,當初一定被反覆翻看使用。張深捏著本,隻覺手中沉甸甸的,沒有立馬翻開。


    張雯初把兩個本交給他後不再停留,瀟灑轉身,腳踏過地毯,每一步都踩得很有氣勢。握住門把手時,她身形停頓,說:「小深,我知道你心裏有怨,對鍾厲,對這個家都有,是我們對不起你。」


    「我不能說鍾厲完全沒錯,他確實沒有盡到當父親的責任,沒有在你幼年給你足夠的關愛,又對你的教育太過嚴厲約束,你怨恨他是應該的。」


    張雯初說著回頭笑了一下,「可他終究是非常愛你的,所以別往他最深的傷口上撒鹽。」


    「他也會痛的。」


    房門緊閉,如同與外麵隔絕,半點聲響都聽不見,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站在裏麵就會有無窮無盡的孤獨浮上心頭。


    母親那十幾年,也是這樣過來的嗎?


    張深不敢想,坐進吊椅裏把兩個本放在腿上,他遲疑兩秒拿起彩印那本,翻到第一頁看見那圓潤可愛的字體時,指尖一顫。這是母親的字,隻可惜放了太久,墨痕都有些淡了,變成了淺淺的灰色。


    他手指首頁「日記」兩字,緩慢地開始翻閱,每一篇記事都不算長,大多數不過是日常的記錄,春夏秋冬,一年四季。


    這本日記行文風格多變,時而筆墨有力,直擊內力,時而活潑歡快,令人忍俊不禁。他不由感慨,母親不愧是文學教授的獨女,寫個日記都這麽有看頭,忍不住一頁又一頁地翻過。


    不一會兒看完了大半個本子,到了後麵日期總是斷斷續續,甚至有時候連日期都沒有,寫下的每字每句也尤其沉重。


    倒數第二頁,整張紙就正中間寫了幾個字,開玩笑口吻一般的話,卻看得張深心房收緊,壓出了酸汁。


    那頁寫著:鍾厲,我好像快不行了耶^ ^


    手指捏著這張紙翻開,撫摸到下一張時,感受到紙質異常粗糙,還帶著褶皺。張深一愣,連忙看去,這一頁皺皺巴巴,中間輕鼓了好幾個小包,滿頁字跡中一大半都被暈染。


    他摸了摸鼓包的位置,這裏薄軟,是被打濕又吹幹的質地。他腦子開始浮現母親是如何寫下這一頁的,是坐在梳妝檯筆鋒剛落,眼淚就滴下來了嗎。


    他逐字逐句讀完後,徹底無法保持常態了,抱著本子彎下腰,從肩膀,連著整個脊背都在顫抖。


    緩了很久後,張深翻開了另一個本,筆鋒犀利,字體遒勁有力,光看就知道是誰的本。他緩緩翻開,當寫了滿頁的「克己慎獨」映入眼簾,心情複雜。


    那夜賓客待到很晚,夜半才散場,張深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老宅的,回過神來就已經回到了家,站在了漆黑一片的客廳中。


    精神異常恍惚,四肢綿軟,心底有無數猛獸在怒吼,想要趁他無力壓製衝破牢籠。


    壓抑得好痛苦,張深忽然很想大醉一場,借著酒意肆意宣洩,為所有深埋心底的情緒找個突破口。


    他從冰箱翻出所有啤酒,在酒櫃裏找出珍藏多年的白酒和紅酒,一併拿到樓上,然後盤膝坐在地毯上,對著夜空,沉默地把所有酒都起開,紅白啤一樣也沒落下。


    冰涼的啤酒順著食道滾進肚子裏,他不要命地仰頭猛灌,一瓶接一瓶混著喝,好像喝的不是酒,而是白水飲料。


    酒過三巡,地上扔了滿地啤酒罐,白酒和紅酒瓶滾到每一個角落,酒瓶裏殘留的液體順著瓶口滴在地板上。


    張深靠在床邊,捏著白酒瓶,邊灌邊低笑,酒液順著唇角流下,劃過下顎,滾過喉結,滴在衣領上,浸濕一片。


    他舉起酒瓶還要灌,可酒已見底,如何用力倒,也隻會晃出一兩滴水珠。他撐坐起來,在地上摸索尋找新的酒,摸到的卻是滿地空瓶。


    沒了,連酒都要和他作對。


    他仰頭吸了口氣,用十成的力氣握著酒瓶,然後猛地摔了出去,玻璃瓶破碎炸裂的聲音像個開口,喚醒了所有的惡。


    一瓶,一瓶,再一瓶。


    劈裏啪啦。


    陽台滿地殘渣,他把所有玻璃酒瓶全部摔碎了,一個不剩,然後側躺在地,看著一片狼藉的房間,竟有些安慰。


    張深頭暈眼花,眩暈的視線都無法對焦,耳朵嗡鳴,全身無力。朦朧之間,他看到了躺在酒瓶中的手機,剎那間,有了迫切想見黎醒的欲望。


    他用最狼狽的姿勢爬過去撿起手機,硬扛著眩暈撥通了黎醒的電話,


    每響起一聲接通音,張深的心情就更惡劣一分,所有壞情緒都在翻湧,他捏緊手機,在心底催促,不停地催促,希望黎醒能快點接,不要讓這通電話變成無人的忙音。


    「深哥?」


    接了,是黎醒的聲音,有些沙啞,是睡著被吵醒了嗎?


    張深現在沒法思考任何東西,甚至無法判斷自己下一步的行動,任由酒精占據身體,發號施令。他脫口而出:「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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